宇文熠城清俊的眉眼,又是微微一蹙,道,“张嘴……”
夏以沫仿佛这才回过神来,垂眼望了望他擎着瓷勺的修长手指,敛眸抹去了瞳底的一丝涩意,轻声道,“不用……”
顿了顿,话音里终是带了几分柔和,“……我还是想让****大哥陪我一起去……”
语声极轻,似带了几分商量,甚至几分小心翼翼的乞求。
宇文熠城擎着羹勺的手势,微微一顿。却是没有再说什么,只道,“吃东西吧……”
夏以沫似迟疑了片刻,然后听话的张嘴,将他喂来的银耳百合羹,咽了下去。
一时之间,静默的房间里,只闻细微的瓷器相碰的轻响。
当夜,宇文熠城没有离开,就宿在了缀锦阁里。
夜色阑珊。身畔的男子,呼吸匀长,即便睡梦中,清俊的眉眼,也仿佛微微蹙起。不知此时此刻,他梦中的人,是谁?
夏以沫轻轻下了床。窗外,一片漆黑。遥挂在天边的半阙冷月,不知什么时候已沉了下去,厚重的天幕上,只寥寥点缀着几颗残星,在浓烈夜色里,闪烁不定,忽明忽暗。
明天,明天一切就会真相大白了吧?
夏以沫下意识的抱紧了双臂,忽而觉得如此的冷。
身后,床榻上沉睡的男子,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过来。没有起身,也没有开口,只将一双晦暗的寒眸,静静的凝在她身上,古潭般幽邃的瞳底,有清光湛湛,深不见底。
夜色深沉。
……
第二日,是个阴天。懒洋洋的日头窝在厚重云层后,只露出一圈白光,瞧着有些叫人眼涩。
一大清早,宇文烨华的马车,就候在了宫门外,等着接她一起出城。
夏以沫这一次只带了柔香一个人。但宇文熠城已暗自安排下了影卫,悄悄跟在他们身后,保护安全。
后面的这些事情,是宇文熠城自己告诉她的。
夏以沫并不在意。
其实,无论他安排的这些影卫,究竟是真的为保护她的安危,还是纯粹只为监视,如今的她,也都不在意。
起身,用过早膳之后,她与宇文烨华没什么阻隔的就出了城。
一路疾驰,往西而去。
最后停在了一处极荒凉的地方。
秋意已浓。道路两旁的大树,叶子枯黄,渐露出衰败的模样,随处可见丛生的野草,风一吹,连空气中都仿佛弥散开丝丝腐朽的气息。
夏以沫的指尖,沿着墓碑上的刻纹,一点一点划过。端正的“司徒陵轩”四个字,一笔一划的刻在大理石碑上,冰凉刺骨。
再也不复昔日的暖意。
天气渐冷。不知如今躺在地下的他,可会也觉得冷?
宇文烨华站在她身侧。有一刹那,似想要躬身将她扶起,但最终却没有动。只轻声劝道,“沫儿,你也不要太难过了……”
夏以沫没有看他,指尖抚过碑墓上凹凸不平的刻痕。半响,却是突然开口,唤的是身旁男人的表字,“****大哥……”
她道,“……阿轩临死之际,你在他身边吗?……”
宇文烨华点了点头,张了张嘴,像是想要说什么,但最终只道,“司徒公子走的时候,并没有什么痛苦……沫儿,你不要太伤心了……”
夏以沫却像是没有听见一般,指尖仍摩挲着碑刻的“司徒陵轩”四个字,低声问道,“他是怎么死的?”
简单的一个问题,宇文烨华却像是难以回答般,半响,方道,“司徒公子当时中毒已深,即便服了烟花三月的解药,却也总归是无力回天……”
夏以沫轻声问,“当时是****大哥你,拿的解药给阿轩吧?”
宇文烨华不知她为什么要问这些,但还是道,“是……”
夏以沫眸光轻转,浮光蔼蔼,看不分明,嗓音似更轻,道,“所以,阿轩的死,只是意外吗?与旁人无尤?”
宇文烨华却是语声发涩,许久,才道,“司徒公子的死……谁也不想的……”
夏以沫静静的听着,从他口中轻描淡写的吐出的那一句“谁也不想的”,就像是听到了一个极好笑的笑话般,轻轻笑了,“****大哥,在阿轩的墓前,你说出这样的话来,难道不会觉得于心有愧吗?”
起身,抬眸,夏以沫缓缓望向对面的男子,一双澄澈透亮的眸子,此时此刻,映着他的身影,却是溢满无尽的痛楚与……烈烈的恨意……
宇文烨华心中瞬时一紧,“沫儿……”
他焦声唤她的名字,一时之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心中隐隐的不安更甚。
夏以沫定定的凝住他,眸里尽是苦涩,犹不能置信一般,“是你和上官翎雪联手害死阿轩的,是不是?”
她哑声质问着他,一字一句,几乎从齿缝里挤出来,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尾音渺渺,终是难掩藏也藏不住的轻颤。
宇文烨华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喉头苦涩,像被粗粝的沙子磨着一样。
他从来没有期待过,这件事能够瞒住,但是,当眼前的女子,真的站在他的面前,指出他就是杀害司徒陵轩的凶手之时,他还是觉得说不出的难受……
但这一切,本就是他咎由自取,不是吗?
当他决定这样做的时候,他就已经应该预料到会有今日的局面……只是,眼睁睁的看着面前的女子,因为司徒陵轩的死,因为知晓真相之后,种种的痛不欲生,宇文烨华却忽而怀疑,自己这样做,到底是对,是错……
但,开弓没有回头箭。他既已作出了这样的事,就要承受这样的后果。
所以,宇文烨华只是极轻的开口道,“对不起……”
一句“对不起”,令所有的怀疑,尘埃落定。
这轻巧的三个字,却像是一柄淬了剧毒的利剑一样,直抵夏以沫的心头,见血封喉,痛彻心扉。
“为什么?”
夏以沫厉声问着,冷冽嗓音撕裂如同丝绸,破碎的不成样子,“……****大哥,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阿轩与你有什么深仇大恨,你为什么要致他于死地?……”
原以为已经不会再流的泪水,在声嘶力竭的问出这一番话之后,终是止不住的从眼尾滚落,夏以沫无措的痛哭着,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双腿再也无力支撑身体的重量,缓缓蹲了下去,在司徒陵轩的墓前,哀泣如受伤的小兽……
宇文烨华怔怔的立在原地,呆呆的望着从女子眸底浸出的大片大片的水泽,那些滚烫的泪意,一滴一滴,就像是砸在他的身上一般,锥心刺骨的疼。
宇文烨华向前迈近一步,半跪在她的面前,迟疑着伸出手去,想要将她眼尾滑落的泪水抹去……
“沫儿……”
他唤她。
可是,他微微发颤的指尖,尚未触碰到她,面前的女子,却似突然受了惊一般,蓦地向后退了一步,重重跌坐在地……
宇文烨华下意识的想要向前,将她扶起,想要殷切的询问,她可有哪里伤到了……只是,手伸到半途,却终究收了回来……
他只能与她像这样隔着千山万水一般的距离,哑声向她道,“沫儿,对不起……”
仿佛,除了这三个字之外,他与她之间,便再也不能有其他的可能了。
夏以沫定定的望着他,就如同看一个陌生人般。漆黑的眸子里,仍有泪意,神情却平静了许多,“是为着上官翎雪吧?”
女子凉声道,“因为上官翎雪恨毒了阿轩,也恨毒了我,所以,为着她,就连****大哥你,都不惜来伤害我……”
就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极好笑的事情般,女子苍白唇畔,忽而勾起一抹自嘲的讽笑,“****大哥,你知不知道,我一直将你当作我最好的朋友……我以为,无论发生什么,你总会站在我这边,让我可以信任,让我可以依赖,永远都不会做伤害我的事情……”
轻声一笑,“但原来,从始至终,都只不过是我的一厢情愿……”
余音渺渺,渗进风中,被吹得散了,像陡然截断的一阕笛声,戛然而止。
宇文烨华一字一句听着,只觉从她口中每吐出一个字眼,他的心底,就像是被利刃狠狠刺一下般,千疮百孔,鲜血淋漓。
他怔怔的望着面前的女子,有一刹那,想要张口说些什么,微微张翕的唇瓣,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喉中泛苦,涩涩发疼。
夏以沫仿佛也不需要他再说什么。许久才抬起头来,脸上已瞧不出什么凄惨软弱,只是面色仍然差些,也不看对面的男子一眼,只踉跄起身,指甲嵌进掌心,手握的用力,话却说的极轻,淡淡的,“****大哥,你对我做什么,都没有关系……只是,你不该伤害阿轩……”
这句话的意思是,若他只是伤害她,她可以原谅他……但是,司徒陵轩的死,他永远都得不到她的原谅……
在她说出这番话的一刹那,宇文烨华就明白,他与她之间,再也不能像从前一样了……他再也不是她的朋友……再也不配得到她的原谅……
冷风萧瑟,沉默的在两人之间吹过。
明明相距不过咫尺,却是遥不可及的距离。
宇文烨华听到她轻声向一旁的丫鬟道,“我们回去吧……”
嗓音低哑,眸中犹有泪意,却再也不看他一眼,转身,缓缓向马车走去。
宇文烨华怔怔的立在原地,望着她单薄的身影,一点点消失在视线的尽头。
不晓得何处吹来一阵狂风,掀起阵阵沙尘,似有几许入了眼睛,像锋锐的利刃一样,磨的他眼眶发涩,生生的疼。
宇文烨华怔怔的立着,任阵阵凉风,吹得衣袂烈烈作响,细听,似什么人在低低饮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