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说对不起……”
男人温润的一双眸,被痛楚浸的有一丝茫然,他抬起眼,怔怔的望着她,垂在衣袖里的手势,下意识的抬起,似乎想要将她眼里凝着的水泽拭去一般,手伸到半途,却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顿了顿,然后缓缓收了回去。
积在眸子里的泪水,再也忍不住,淌了下来,夏以沫听到他空空荡荡的声音,在万籁俱寂的夜色里,极缓极缓的响起,“沫儿,不是你的错……是我,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男人眸底浮起累累叠叠的痛楚与悔恨,“如果我当初没有兵败,没有被司徒陵昊夺去皇位……你也不会为着救我,跟那个男人产生纠葛……”
语声一顿,尾音细若游丝,散在凉凉夜风中,“也就不会有今日的一切……”
“沫儿……”
他轻声唤她,嗓音是他一贯视她如至宝的珍惜,他怔怔的望住她,就像是要将她烙印进瞳底,与他融在一起一般,说出口的声调,却是极轻极低。他说,“我多希望……我死在那个时候……”
男人语声微顿,凄然眸子里闪过一丝恍惚,似痛苦,又似欢愉,嗓音轻的几乎不可闻,“至少,那个时候,你还是爱着我的……”
像是千万支利箭,于一刹那间,尽数刺中她的心一般,夏以沫不能置信的望向对面的男人……他却没有看她,越过她,望向她身后的一双漆黑眸子,映着窗外水银般的月色,却是空荡如也,一丝光亮也无……
“阿轩,不要这样说……”
她急切的握住他搁在桌案上的手,两人的指尖,在这一刻,一样的冰冷,“永远都不要说这样的话……”
夏以沫听到自己嗓音都在发颤,握住男人大掌的手势,却是异常执拗,就像是一旦松手,他就会在她的眼前蓦然消失一般,“没有什么比你还活着更重要的事情……阿轩,你知道吗?我有多高兴,当时我救下了你……所以,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好不好?不要让我害怕……”
止也止不住的哽咽,从夏以沫的喉咙深处滚出来,她是那样的害怕,那样的担心他,满是水泽的清澈眼眸里,盈满他的身影……
此时此刻,只有他……
司徒陵轩空洞的眼眸里,浮起一丝希望,却在下一秒,缓缓泯灭了下去。
“但你还是不会喜欢我了,是不是?”
他轻声问她,凄楚嗓音,在沉寂如坟墓的茫茫夜色里,似随时都会消散如灰烬的一缕游魂。
握住他大掌的莹白指尖,有不受控制的微微僵硬。
司徒陵轩垂眸望着两人交叠的手势,然后轻轻的,轻轻的,将手抽了出来。
“阿轩……”
女子慌声唤他,澄澈的眸子里,盛满对他的担心与不知所措。
却终究不复昔日的情愫。
司徒陵轩缓缓阖了眼眸,再睁开之时,浅色瞳仁里,已是一片平静,什么情绪也没有。
“我明白了……”
低声吐出这四个字来,男人缓缓起身。
消瘦身形,却在这个时候,细微的晃了晃。
夏以沫心中一紧,本能的想要伸手将他扶住。
司徒陵轩却是微微侧身,避开了她的动作。
夏以沫眸底不由的一伤。
对面的男子,此刻,面色似乎更白,仿佛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夏以沫心中担忧,下意识的又向他迈近了一步,与此同时,司徒陵轩却随之向后退了一步。
“阿轩……”
夏以沫又是焦急,又是难受。
男人却道,“我没事……”嗓音暗哑,虽极力隐藏,仍可听出,从他口中吐出的每一个字眼,都异常艰难。
夏以沫还想说什么,司徒陵轩却不再给她开口的机会,哑声道,“时候不早了,沫儿,你早些歇息吧……”
语声顿了顿,像是终不忍她担心一样,续道,“我没事……回房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话毕,便即转身,向门外走去。
他消瘦的背影,被从窗外透进来的清冷月色,拉的极长。
夏以沫望着他竭力掩饰着微微的踉跄,走出她房门的背影,想要追上去,却终究没有动。
长痛不如短痛。
如今也只希望他自己能够想通。
一阵凉风,从半敞的窗户里透进来,带着丝丝不知名的夏花香。在那似有若无的幽冽清香中,夏以沫不知自己是否闻到了一丝新鲜的血腥之气。
天边,半阙冷月,高高挂在一片漆黑的夜空之上。四周一颗星也无。
……
第二天一早,当半个客栈,尚在沉睡之中时,夏以沫的房门,却被极慌乱的推了开。
“小姐,不好了……”
气喘吁吁的小丫鬟,因为焦急而满是通红的一张俏脸,尽是担心与不安,“陛下不见了……”
自离开离国之后,她与柔香,对司徒陵轩的称呼,便改成了“司徒公子”,只是,这一急之下,却不由的又将昔日的称谓冒了出来。
但,如今谁也无暇顾及。
夏以沫望着手中司徒陵轩的留书,雪白宣纸上,清俊的字迹写着:沫儿,原谅我的不辞而别。你已为我做的太多,今后,没有我,天空海阔,只愿你能够随心所行,一世长安无忧。缘尽于此,珍重。
缘尽于此,珍重。
夏以沫怔怔的望着这六个字。脑海里闪过一丝茫然。
他走了……司徒陵轩走了……
手中的短笺,在这一刹那,忽而重若千斤,轻飘飘的从夏以沫手中坠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