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天还未亮透,阮元风便要启程。
微薄晨曦中,男人端坐马背的挺拔身姿,如日光里浓墨重彩的一副油画。
该说的话,昨夜似都已说尽,如今,能够诉至于口的,也不过一句,“善自珍重……”
骏马奔驰,载着马背上的男子,越去越远,一身墨色戎装,在初起的朝阳中,如染了血色般绮丽绝艳。
如临风玉树般的身姿,渐渐只余一个模糊的影子,直到最后,连马蹄溅起的纷纷扬尘都已沉落,漫漫长路,一片荒芜,什么都再也看不到。
身畔传来司徒陵轩压抑而沙哑的咳嗽声。清癯面容,一丝血色也无。
“阿轩,你没事吧?脸色这样差……”
夏以沫不禁有些担心,向他走去。
忍住身上的不适,司徒陵轩嘴角撑出一丝笑来,“我没事……许是昨晚没睡好,所以面色有些差,休息会儿就没事了……”
他望着站在他面前,眸里溢满担忧的女子,犹豫了刹那,终是忍不住伸出手去,握住了她的手,轻声道,“沫儿,我们也上路吧……”
他握住她指尖的大掌,手指冰凉,甚至带着一丝竭力隐藏的细微颤抖……就仿佛怕她下一秒,就会从他的手中挣脱一般……那样的小心翼翼,那样的如获至宝,又似那样的悲伤……
夏以沫的心,不知怎的,就是一疼。
她任由他握着,微垂的眼眸,落在他瘦长的手指上,眼底涩了涩,然后反手轻轻回握住了他,轻声道,“好。”
听得她说“好”,司徒陵轩脸上渐渐绽出一抹笑来,似千万朵凋零的春花重回枝头,衬得他苍白脸容,都仿佛浮起一些血色……他是那么的容易满足。
映进夏以沫眼里,却只觉瞳底发酸,眼眶一热,险些落下泪来。慌忙低了头。
马车轰隆隆的向前驶去。身后,霞光渐盛,一地鎏金。
……
出了双流镇,不日便到了百会国境内。沿着荒凉古道一路往南,景致也越发的葱翠起来,随处可见小桥流水,一派江南般的旖旎风光。
因希望走的离离国远些,所以,夏以沫他们这一路上,并没有在同一个地方逗留过太久,大多都不会超过三天,就这样行了月余,终于在这天傍晚到了百会国境内颇为富庶的虞州城。
这一路上,司徒陵轩的身子时好时坏,几次三番,瞧起来倒比先前还虚弱,他自己倒不当回事,只说大抵是因为连日赶路,身子有些吃不消罢了,其他的并无大碍……夏以沫却不放心,只是,请了好几个大夫,把过脉之后,也只道些诸如“公子想是因为之前受过伤,以致伤了元气,所以身子才较旁人虚弱些,再加上如今天气炎热,多多少少中了些暑气,并心内郁结,才一直瞧着病怏怏的……”之类的话。
之后,往往还会再加一句,“这样吧,老朽开些散热消暑的方子,再开些调养生息的汤药给公子,只要公子好好休养,再时时放开心怀,相信不日就会好转的……”
虽然,这些大夫,一个一个都言称阿轩的身子,并无大虞,但当夏以沫看着那一张消瘦的面容,仍是一天一天苍白下去;听着他因为怕她担心,而每每竭力压抑的咳嗽声;以及,那些残留在他无意中露出的手臂上的道道伤痕……
那还是她能看到的地方……不知在他身上,她看不到的地方,那些触目惊心的痕迹,会有多少……
那些深深浅浅的伤痕,大多都是在天牢之时留下的……如今虽已结了疤,不再流血流脓,但它们的存在,却一次一次的提醒夏以沫,他曾经受过的苦……
而那些苦,全是因她而起……
每每念及此,夏以沫便心痛如绞。更间杂着对他的丝丝内疚。
是的,内疚……大夫说,阿轩他心内郁结……她隐隐能够猜出,那是为何事而起,尽管他从来没有开口问过她,也从来不提今后有什么打算……但夏以沫想,他大抵是知道自己的决定的吧?所以,才往往在他以为她看不到的时候,那样深深的望住她,一双清润的眸子里,满是悲伤……
但她,除了假装看不到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她也曾想过,索性将一切与他说清楚,让他不必抱着虚假的希望继续下去,可是,司徒陵轩却并不给她这样的机会,每每在她开口之前,已被他打断,然后便是转移话题……
几次三番下来,夏以沫亦不忍太过逼迫他,如今也只希望他身子能够尽快好起来。至于以后……等他想谈的时候,他们再谈也不迟……
一行人就这样各怀心事的行着。但因为远离了那些恩怨纷争,倒是难得的平静。
而这一个月之中,整个王朝,发生的最大一件事,则莫不过于唐国的战败……听闻褚良国大将军王阮元风亲自领兵,于洛远城率领褚良国和离国的jūn_duì,生擒唐国敌首汝阳王,迫的他订下条约,除了将与离国接壤的幽州十三座城池割让之外,尚赔了大量的银两……
经此一役,想必那唐国已是元气大伤,恐怕今后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会缓不过劲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