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底不经意泄露的对那个男人的关切,就像是一桶热油,陡的浇到了熊熊燃烧的烈焰上一般,宇文熠城只觉埋在胸腔里的那股烦闷之感,愈来愈重,几欲将他所有的理智,都一并焚毁殆尽。
“夏以沫……”
男人唤她的名字,凉薄嗓音,如同钢刀磨着骨头,“当日,你为了救那司徒陵轩,不惜离乡背井、吃尽苦头,甚至连同生共死这样的事情,都做的出来……为何换作了孤,你却连一点点的委屈,都不肯忍受?在你心里,孤就这么比不上你的阿轩吗?”
说到后来,男人语声已是渐趋激烈,一双铁钳般的大掌,更是攀上她的肩头,狠狠握住她,灼烈力度,像是恨不能将她就此捏碎在他的手中一般。
抬眸,夏以沫望着他瞳底燃烧的汹涌怒火,心中突然滚过阵阵的悲哀。
“是,你比不上阿轩……”
从面前的男人身上,移开目光,夏以沫哑着嗓子道,“至少,阿轩他永远都不会违背我的意愿,强迫我做我不愿意的事情;至少,阿轩永远都不会拿牺牲我,来换取他自己的利益……”
每说一句,心便多伤一分。
是呀,他比不上阿轩……可是,她却仍旧不受控制的爱上了他……
多么可悲。又多么可笑。
感情一事,真的是全无道理可讲。
夏以沫禁不住自嘲一笑。
攒在她唇角的这一抹讽笑,却像是一根针一样,陡然刺进宇文熠城眼底,如此刺目。
“阿轩阿轩……”
男人厉声重复着从她口中倾吐的对另一个男人的亲密呼唤,墨黑的寒眸如染了赤色,紧紧盯住她,修长白皙的大掌,更是直接掐住了她的下颌,迫着她抬起头来,望向他,“夏以沫,在你的心里,自始至终,都只有司徒陵轩一个人……就算跟孤在一起这么久,你也没有放下他,是不是?所以,你才趁着这个机会,迫不及待的想要跟他一起远走高飞,是不是?”
之前种种,纪昕兰之事,他要迎娶阮迎霜之事,甚至他选择救上官翎雪没有救她之事,这些,她怨他,恨他,他都无话可说,甚至,她说她要因此离开他,他也只当是自己真的伤了她的心,她一时意气,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但,这一切,说到底,终究都不过是她的借口罢了……她要阮元风来找他,拿褚良国退兵来威胁他,却是为着放她与司徒陵轩一起走……
这才是她真正想要的吗?
宇文熠城寒眸凛冽,狠狠的盯住近在咫尺的女子。若说,先前听到她要他放她与司徒陵轩一起离开,他心中虽愤怒,却还抱着一线侥幸,甚至自以为她是故意拿那个男人来刺激他,但,今日,他却听她亲口承认,她不够爱他,亲口承认,他比不过那个男人……
这一切,叫他如何能忍?
目呲欲裂,男人掐住她下颌的大掌,不断的收紧,他狠狠盯住她的眼神,像是恨不能将她抽筋剥骨,吞入腹中一般。
他恨她……
陡然意识到这一点,夏以沫只觉埋在胸膛里的一颗心,就像是被人蓦地一把撕开了一样,血淋淋的惨痛。那里,原本就因为他,千疮百孔,而现在,他却再一次一次的往那些伤口上不断的撒盐,让她痛不欲生……让她对他最后的一点留恋,都要被迫舍去吗?
扼住她脖颈的修长手指,凶狠的力度,一点一点的挤迫着她胸腔里的空气,窒息的感觉,像是涨潮的汐水一样,一点一点压在她的心头,痛的夏以沫甚至想,就这样死在他的掌下,也没有什么不好……
至少,她死了之后,他便再也不能像此时此刻一样,伤害她了……
抬眸,夏以沫费力的望向面前的男子,就像她从来没有看清过他一样,她哑声道,“还有,阿轩他……永远都不会……像你一样……伤害我……”
话音断断续续,破碎如同水银。
却是异常清晰。
她澄透的眸子,水浸一般,盛满了悲伤,嘴角却在笑。就像雪地里绽开的点点血花,有一种残忍的美丽。
让人迫不及待的想要占有。
想要毁灭。
若是不能为己所有,那就毁了她……就算是碎,也要碎在他宇文熠城的怀里……
眸里闪过一抹狠戾,宇文熠城却是手一松,蓦然放开了对她的钳制。
突如其来的自由,令大把大把的空气,迅速挤入夏以沫的胸腔,噎的她五脏六腑,如刀割斧砍。
女子脚下踉跄了两步,半俯下身子,一张清丽的脸容,咳得雪白。
宇文熠城只站在一旁,冷冷瞧着。
连连呛咳,累的胸口犹在闷痛之中时,夏以沫听到男人嗓音凛冽,如冻雪般泠泠响起,“夏以沫,孤可以放你离开……”
女子蓦地抬眸,望向他。
“但,司徒陵轩是孤的阶下之囚……”
男人眼风淡淡扫过她,浓黑眉目,沉的如窗外无边的夜色,一丝情绪也无,“孤很好奇,若是孤不肯放过他,你还会不会像此刻一样,执意要离开孤呢?”
“宇文熠城……”
夏以沫唤他。眸底藏也藏不住的泄露的紧张。
“舍不得了吗?”
男人冷冷一笑。
夏以沫心底微微刺痛,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轻声道,“宇文熠城,你应该知道,阮将军答应出兵的条件,是让你放我与阿轩一起离开……”
她不想拿这些来压他,来威胁他,可是,如果这是唯一能让她和阿轩离开的方法的话,她也只能如此。
亦似没有料到,她竟果真会以此来逼迫他一般,宇文熠城久久的凝视住她,清冽寒眸,一刹那间掠过无数的情绪,似夜色下的茫茫深海,暗流汹涌,隐藏的危险,一触即发。
“夏以沫……”
男人唤她的名字,语声平平,听不出一分一毫的喜怒,“你也应该知道,若是孤想,就一定有法子让阮元风妥协……或者,他会尽心尽力的帮你离开,但司徒陵轩,孤若是打算困着他,那他这一辈子,都休想逃出天牢半步……”
语声一顿,宇文熠城似突然想到了一件极之有趣的事情般,笑了,“或者,孤更狠一点,将他交给司徒陵昊……相信他一定会很感激孤的这份大礼的……”
夏以沫定定的望着他。从前他对她的那些好,都几乎让她忘了,面前的男人有多么残忍……
爱情果然是会叫人变得眼盲心瞎的吧?才会让她只看到他的好,才会让她再一次见识到他最真实的一面之后,如此的疼痛,难过……
“宇文熠城……”
她怔怔的凝视着面前的男子,语声卑微的像是要低到尘埃里去一样,“究竟要怎样,你才肯放我和阿轩离开?”
她问他,宇文熠城,你究竟要怎样,才放她和她心爱的男子离开……
“夏以沫,你就这么想离开孤吗?”
沉怒如烈烈风暴的嗓音,蓦然在偌大的缀锦阁里响彻,男人猛地伸出手去,攥住她纤细的腕,一把将她扯进他的怀中,迫着她紧紧贴住他,密不透风的箍着她,像是只要她胆敢从口中吐出半个“是”字,他就不会毫不犹豫的将她捏碎在他的怀中一样……
她与他靠的那么近,毫无缝隙,他圈住她的姿态,就像是世间最亲密的拥抱一样……只是,如今,于夏以沫,却是她终于不得不逃离的牢笼……
“宇文熠城……”
她轻声唤他,如两个人曾经有过的所有美好时光一样,柔软的,就像她曾经那样的爱过他一样,唤他,“你想让我跪下来求你吗?”
你想让我跪下来求你吗?
宇文熠城听着从她柔软唇瓣里吐出的一字一句,就像是被一记闷锤,狠狠敲击在心口一样。他望着近在咫尺的女子,墨染的寒眸里,映着她如澄澈湖水的眼波,胸腔里陡然就是一窒。
男人蓦地一把将她从怀中推了出去。
凶猛的力度,迫的夏以沫踉跄了几步,方才站稳,没有跌倒。
宇文熠城没有看她。侧对住的她的一张清俊脸容,颧骨高耸,下颌弧线优美,如世间雕刻最俊美的古希腊神像。
夏以沫看不清他此时此刻有着怎样的神情。
一切就像是静止了一样。偌大的缀锦阁里,一丝声音仿佛也无,沉寂如同坟墓。
惟有心跳砰乱。如同等待最后宣判的死刑犯人。
许久,像过了一个世纪般漫长,宇文熠城冷若溶雪般的嗓音,蓦然响起,说的是,“夏以沫,你既然这么想与那司徒陵轩一起远走高飞……好,孤成全你……”
那从男人薄唇中一字一句吐出的“孤成全你”四个字,像是漆黑夜色里,陡然划过的一声惊雷,响彻在夏以沫耳畔。
有一瞬间,她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她茫然的望向他,不能置信。
宇文熠城却依旧没有看她。侧对住她的半张俊颜,线条冷硬,无喜亦无怒,什么情绪都没有。
夏以沫怔怔的望着他。许久,从他的口中,没有再出现任何的“但是”,或者“条件是”之类的字眼。
他是真的决定放她和阿轩离开了吗?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他会突然之间改变心意,肯放他们离开呢?
夏以沫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而对面的男子,仿佛也不想再听她说什么,清冷嗓音,殊无半分情绪,“三日之后,待得孤迎娶阮迎霜之后……你和你的阿轩,就可以离开了……”
扔下这么一句话,像是话都已说尽,宇文熠城看也未看对面的女子一眼,转身,拂袖而去。
他目不斜视的从她身边掠过,宝蓝色团龙芝草纹缎袍,微微蹭过她衣衫的一角,带起一丝细微的响动与微风,但他的脚步却丝毫未停,就那么径直的掠过她,就像是她只是这偌大的缀锦阁里的一件家居摆设一样,再也不会留在他眼中半分。
他终于答应放她离开……她所求的,经已实现……可是,为什么?此时此刻,夏以沫的心中,却殊无半分喜意?为什么她的心,好像更疼了?
“多谢……”
涩然如黄连的两个字,从夏以沫口中脱出,低的几不可闻。
宇文熠城脚步微顿。
他没有转身,亦没有回头,只将毓秀挺拔的一袭背影,对住她。
“夏以沫,你会后悔离开孤……”
沉寂如荒野的房间里,男人清冽嗓音,如湖水湛湛,低沉稳和的响彻,“夏以沫,你会回到孤的身边的……”
他说的如此的平静,就像是笃定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一般。毫无悬念。势在必得。
话已说尽。
一切都到此为止。
男人踏出了缀锦阁。
镂花房门,因为他的离开,没有被阖上,幽幽清风从敞开的房门里,一丝一丝灌进来,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
明明已是盛夏,夏以沫却只觉得无尽的冷。
门外,夜色如洗,一片漆黑。男人毓秀挺拔的身姿,早已被这茫茫的夜色掩了住,终究消失不见,再也看不清。
眼泪,无意识的从瞳底淌出来,滚烫如火,灼烧的人心底一片生疼。
身子晃了晃,夏以沫无力的缓缓蹲了下去。
远处,宫殿巍峨,灯火璀璨。
夜色沉郁,薄雾渐起,将一切都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