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烟亭。
虽是炎炎盛夏,但这四角方方的一座寒烟亭,却将外间的一切暑气都挡了住,不远处半山上的一挂瀑布,悠悠悬着,流水淙淙,衬着亭盖上覆盖的一层不知名绿植,当真是清凉的很。
“这是本王去年酿的一坛杏花酒,一直埋在树下,今日进宫,想着跟你见面,就挖了出来,尝尝……”
宇文烨华一边开口,一边缓缓将酒樽里的清酒,倒进女子面前的杯盏之中。
玉色通透的酒水,带着杏花微雨的清香,丝丝缕缕的绕进鼻端,未饮,倒已先自让人醉了三分。
“这是你酿的?”
端起面前的白玉酒盏,望着杯中色泽清透的杏花酒液,夏以沫难掩欣喜与讶然,“****大哥,没想到你居然还会酿酒……”
宇文烨华温润一笑,“日子漫长,总需要做点什么事情,打发时间……况且,除了吃喝玩乐这一途之外,本王也没有什么别的本事儿了,为此,皇兄还常常说我不务正业……”
听他忽而提到那宇文熠城的名讳,夏以沫默了默,过了一会儿,方道,“他那个变态,又怎么会懂得这种生活情趣呢……”
望着她在说起那个男人之时,不自禁微垂的眼眸,还有那种藏也藏不住的微妙语气,宇文熠城心中不由的一动,忽而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抹去了,方淡淡的笑了笑:
“其实也怪不得皇兄……他与本王不一样,皇兄身上背负的东西太多,也付出了太多,身处在他那样的位置上,有些事情,他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至于本王,则一向没什么野心,爱风月更胜过爱权位,有时候想想,本王与皇兄之间,真的是有太多的不同的地方,却不知为何,自小到大,一众兄弟之中,却独独我们两个最亲……”
像是想到了小时候的那些趣事一般,男人清俊脸容上此时此刻浮着的温润笑意,都的不由自主的泄出几分孩子气来。
夏以沫想象着幼年时的宇文熠城会是怎样的模样。那时的他,可也如同现在一样,整天挺着一张冷峻的冰块脸、一副生人勿近的表情吗?
想象着那样的画面,夏以沫突然觉得,那样一本正经、少年老成的宇文熠城,似乎也挺可爱的……脑海里蓦地闪过“可爱”两个字,而且是被她用来形容宇文熠城那个混蛋,意识到这一点,夏以沫只觉心头悚然一惊。
她一定是疯了,才会觉得那个变态可爱……
宇文烨华望着她清丽脸容上,一刹那忽喜忽忧的恍惚神情,而她这一切的情绪转变,都是因着那个男人吧?
一个人不自觉的被另一个人影响着喜怒哀乐,这代表着什么呢?也许对面的女子,如今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吧?
宇文烨华却看得清楚。
但他突然一点也不想提醒她。
或许,这一刻,他真的有些妒忌那个男人吧?
心底陡然掠过这样的念头,宇文烨华不由神思一恍。片刻过后,方才就着先前的话头,续道:
“或者就是因为本王与皇兄的这种不一样,所以,才让我和他能在皇宫这样的地方,维持这样一份难得的兄弟之情……”
只是,最是无情帝王家。今时今日,这样的兄弟之情,又能持续到几时呢?
连宇文烨华自己都忽而有些不敢确定。
夏以沫听着他语气中不自禁的流露出来的一抹茫然,心中骤然一动。
“其实,你与那宇文熠城,也并不是完全不一样的……至少,你们看女人的眼光很一致……”
话出口,夏以沫便即后悔。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突然说出了这样的话来。她明知,那个女子,是面前的男人心底最不愿触碰的一道伤疤,而她这个时候,却偏偏在他这道伤疤上狠狠撒了一把盐。
尤其是看到,对面的男人,因为她的口无遮拦,而瞬时面容一滞的默然神情,夏以沫心中更加痛恨起自己来。
“****大哥,对不起,我不是有心的……”
意识到自己的失言,夏以沫忙不迭的道歉。心底内疚,如同涨潮的汐水一样,一下子涌上来,令她有些不知所措。
看到她这样的不安,宇文烨华微微一笑,“没关系……”
男人语声顿了顿,“其实,你说的并没有错……本王与皇兄,确实会被同样的女子吸引……”
说这话的男人,嗓音极缓,如一溪淙淙流淌的清泉一般,渗进人骨血里。夏以沫不确定,当他说到那一句“会被同样的女子吸引”之时,望向他的灼灼视线,代表着什么,只是,那样微微凝住她的幽深眸光,却终是让她不由的红了面容。
夏以沫微微垂眸,避开来自对面男人的注视,只觉一张脸烧得厉害。
但旋即,夏以沫便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那个宇文熠城,会被她吸引吗?她到底是怎么联想到这上面的啊?还真是自作多情啊。
这样一想,夏以沫便即释然。
“****大哥,你别太难过了,你放心,总有一天,你会遇到一个只对你一心一意的女子的……”
夏以沫只道他这样说,皆因仍是对那上官翎雪耿耿于怀所致,所以,忍不住出声宽慰道。
望着她如此认真的模样,宇文烨华短暂的怔然之后,便明白她是误会了,只是,他也并不打算向她解释,只淡淡的笑了笑,“希望吧……”
仰头,将杯盏中的杏花酒一灌入喉,清凉的酒液,一寸一寸的淌进胃里,须臾的凉意之后,却是渐渐升腾起一股温暖。
抬手,宇文烨华将面前空了的酒杯,复又斟满,这一次,浅浅的饮着。
夏以沫瞧不出他此时此刻清俊脸容上,是怎样的一种情绪,却也知道,方才的话题,便到此为止了。
既然他不想再提,那么夏以沫自然也不会揪着不放。
学他的样子,夏以沫亦拾起自己面前的杯盏,清冽酒香,瞬时像将她整个人萦绕住,入口,有些微的辣意,喝到后来,却是带着淡淡苦涩的一股清甜味道,像杏花春雨,随风飘零,一场酴醾。
夏以沫浅浅的饮着杯中的清酒。
一时之间,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
惟有阵阵微风,荡起亭角悬挂着的颗颗铜铃,撞出连绵的脆响。
“听说皇兄已经知道了你服用避子汤一事儿……”
像是过了半个世纪般漫长,宇文烨华方才放下手中的白玉酒杯,缓缓问道。
夏以沫正欲将刚倒满的一杯杏花酒送到唇边的手势,瞬时一顿。
“是呀……”
将酒杯搁回到面前的桌案上,夏以沫用锦帕擦了擦方才的一瞬,不小心溢出的点点酒渍,只回了这么两个字,便不知该怎么说下去。
“皇兄他没有为难你吧?”
宇文烨华问道。言语之间,难掩的关切。
夏以沫摇了摇头,“没有……”
顿了顿,“也不算是为难吧……他虽然看起来很生气,但是并没有阻止我继续服用避子汤,他只说……如果我能为他生下一儿半女的话,他或许愿意放阿轩离开……”
脑海里闪过说出这番话之时,那个男人的模样,夏以沫不由垂了垂眸,遮去了瞳仁里此时此刻的所有情绪。
或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当重复着当日男人的这一番要求之时,她的心中,此时此刻,是怎样的一种感觉吧?
“你答应了吗?”
像是过了许久,宇文烨华方才轻声问道。
夏以沫又摇了摇头,“还没有……”
“为什么?”
宇文烨华问。
是呀,为什么呢?
这些日子以来,夏以沫也在不断的问着自己,为什么?只是,时至今日,她却仍旧只觉一片迷茫。
“或者,是我太自私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