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以沫张了张嘴,终究是什么都没有问。
每个人都有不想提及的隐秘,若是想倾诉,不必问,也会说。况且,如今于她而言,最重要的是见到司徒陵轩……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
脑海里闪过宇文熠城说的“生不如死”,夏以沫的心,重重一沉。
窗外,飘了大半夜的皑皑白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堆了满地的积雪,映着天边一轮皎洁的冷月,将偌大的皇宫,照的一片惨白。
长夜将尽。
…………
在黄花梨木雕海棠嵌大理石的桌案上,轻轻放下泡好的云雾,上官翎雪望着身旁的男人如行云流水般在雪白宣纸上写就的每一个饱满的字体,柔声道,“陛下今日是有什么心事吗?怎么妾身感觉今日的字,写的似乎不如以往流畅……”
宇文熠城笔下未停,“许是今日在朝堂上,被那些文武大臣们吵得有些烦……”
上官翎雪没说什么,只温婉笑了笑。
“既然如此,陛下不妨先喝口茶,休息一下吧……”
素手芊芊,端起桌案上的茶盏,上官翎雪送到了男人的面前。
宇文熠城收了笔势,“也好……”
从女子手中将茶盏接了过去。泡的刚好的庐山云雾,色泽翠绿,香如幽兰,入口味浓而醇鲜,沁人心脾。
也惟有面前的女子,才能事无巨细,如此了解他的心意。
“昨夜扰攘了大半夜,怎么不多睡会儿?”
宇文熠城不自觉的放柔了嗓音。
“还好……”
上官翎雪温柔笑着,“妾身见天色已经亮了,左右也睡不着,便起身了……”
“若是累的话,先回去休息下,一会儿孤陪你用午膳……”
望着她有些憔悴的面容,宇文熠城道。
“妾身不累……”
明眸似水,上官翎雪不经意般望了望窗外的天色,“这个时候,夏姑娘应该见到了她的夫君吧?”
听到夏以沫的名字,宇文熠城眸色闪了闪。
“你若是改变主意,不想让他们见面,孤现在就命人去阻止……”
听到男人这样说,上官翎雪似忍不住的一笑,“怎么会呢?”
语声顿了顿,“妾身听说,夏姑娘她今天一大早,就让谷侍卫带着她去了地牢……她脚伤未愈,便这样迫不及待的去见那司徒陵轩,可想而知她心中有多么期盼这次的相见,妾身又怎么能在这个时候横加阻止呢?”
这件事,谷风一早来向他报告过,或许就从那个时候起,宇文熠城便觉得莫名的烦躁了吧?
但,男人显然不想对此深究,只淡淡道,“希望越大,失望也便越大,孤只希望,她千辛万苦的想要见的那个男人,见过之后,她心中不会更难过……”
上官翎雪心中似一动。
“妾身只有些担心,夏姑娘与那司徒陵轩见面之后,他会不会将陛下为什么如此厌恨他的原因,告诉她?”
语声一顿,“若是夏姑娘知道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她一定很难受的吧?”
上官翎雪如有不忍。
宇文熠城却浑不在意。
“司徒陵轩不会将原因告诉她的……”
说这番话的男子,语意疏淡,仿佛说的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件事罢了。
上官翎雪却是心中凛然一动,“陛下怎么如此肯定那司徒陵轩不会说?”
宇文熠城眼眸一深,“诚如你刚才所说,那个夏以沫如果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一定会十分难受……所以,司徒陵轩怎么舍得告诉她,他落得今日这个地步,都是因为她而起呢?”
对这一点,不知为何,他竟是如此的确信。
上官翎雪望向他,“这也是陛下为什么一直不肯告诉夏姑娘此中真相的原因吗?”
话出口,上官翎雪便即后悔。她不该提醒他的。仿佛只要不戳破,面前的男人,就永远不会意识到这一点。
尤其是看到宇文熠城在听到她这番话的刹那,冷峻脸容上那一闪即逝的复杂情绪之时,上官翎雪心中更是一沉。
是这样的吗?宇文熠城扪心自问。却寻不出一个答案。或许,他埋在胸膛里的一颗心,对这样的答案,本能的抗拒。
“孤没有想那么多……”
宇文熠城道。
“陛下可有想过,今后如何安置夏姑娘吗?”
沉默了须臾,上官翎雪突然问道。
“只要她肯安分守己,孤不介意宫中多养她一个闲人……”
宇文熠城不以为意。
“只是,夏姑娘这么无名无分的留在后宫之中,只怕会惹来其他人的非议……”
上官翎雪有些犹豫,“婉妃姐姐她们几次三番的与夏姑娘有所冲突,想来也正是为此……”
宇文熠城仍是不以为意,“由得她们闹去……”
上官翎雪望向他,心头思绪,一刹那间千回百转,最终,还是开口道,“陛下之前提过要纳夏姑娘为侍妾……”
宇文熠城执笔的手势,微微一顿。雪白的宣纸上,立刻化开点点浓墨,方方写就的一个“言”字,算是废了。
上官翎雪但觉一颗心,就如同这晕染了墨渍的雪白宣纸一般,被人狠狠揉成一团,揪的生疼。
“不如等夏姑娘回来之后……”
明艳脸容,神色未变,上官翎雪将含在唇齿间的后半句话,吐了出来,“妾身去跟她说说这件事,好不好?”
“纳她为侍妾吗?”
宇文熠城沉声道。脑海里闪过先前那个女人信誓旦旦的宣称她不愿嫁给他为妾时的嘴脸。
“是呀……”
上官翎雪嗓音柔软,“妾身能够看得出来,陛下心里是顾念着夏姑娘的,否则也不会千里迢迢的将她带回离国,而且几次三番的容忍了她的冒犯……”
她说的是“顾念”,而非“喜欢”,也许连她自己心底,都不愿意承认,面前的男人,对那个名唤夏以沫的女子,有着一丁点儿的喜爱之意吧?
她的善解人意,似乎为宇文熠城对那个夏以沫的容忍,寻到了一个极好的理由。
“若非她当初救过孤的性命,孤亦不会一次又一次的对她,甚至那司徒陵轩手下留情……”
宇文熠城自己也仿佛觉得这样的解释很合理。
上官翎雪却忽而垂了眼眸,“正是因为夏姑娘曾经救过陛下的性命,所以,即便因她的缘故,翎雪的父兄才无奈战死沙场,翎雪亦不会怪她……”
一切说到底,都是为着面前的这个男人。她要告诉他,因为那个女人救过他的性命,所以,为着他,她甚至可以放弃家国之恨,父兄惨死之仇。
这些话,她不必尽数诉之唇舌,因为她太清楚,面前的男人,一定会明白。
“翎儿……”
轻抬起女子低垂的臻首,看着她明如秋水的双瞳,此时此刻眸底集聚的朦胧水汽,宇文熠城心中一疼,“孤曾经答应过你,要亲手手刃害死你父兄的仇人,是孤失言了……”
听着男人低沉而略带内疚的声线,上官翎雪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了,但是她的心,却殊无半分的喜意。
“不……”
上官翎雪语声轻缓,“陛下你并没有失言于妾身……毕竟,那害得翎雪父兄惨死的司徒陵轩,如今已被陛下关押在地牢里,永无天日,相信父亲和大哥他们在天之灵,也可以瞑目了……而且,对翎雪而言,最重要的是,陛下你陪在翎雪的身边,除此以外,其他的,翎雪都可以不在乎……”
轻轻依偎在男人怀中,熟悉的清冽气息,紧紧包围着她,叫上官翎雪如此的贪恋。她多想就这样永远抱着他,她多想,这样依偎在他怀中的女子,只有她一个……但是,她知道,那是不可能的,这个男人是皇帝,是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君,他的怀抱,永远都不可能只属于一个女子……没关系,她可以不在乎与旁的女人分享他的怀抱,甚至他的宠爱……但是,他的心,她只要他的心里,只有她一个……除了她,她不能让任何女子,进到他的心里。
她一直做得很成功。尽管近在咫尺的这个男人,除了她之外,还有其他大大小小的妃嫔侍妾,但是,她知道,他的心里,没有她们,她也从来没有将那群女子放在眼里,当成威胁……只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突然害怕起来……是因为那个夏以沫出现之后?还是一早知道世上有这么一个女子之时?
上官翎雪十分的清楚,她并不是杞人忧天。女人在这方面的直觉,往往准的可怕。
一念及此,上官翎雪不由将自己更深的埋入男人的胸膛,“陛下,答应翎雪,永远都不要离开翎雪,好不好?”
柔婉而彷徨的嗓音,像是不堪一击的名贵瓷器一般,划过宇文熠城的心头。她柔弱无骨般的娇躯,在他的怀抱里,轻颤如同凛冬将至,摇曳在凄风苦雨中的枯黄落叶,叫人油生无限的怜惜。
宇文熠城不知道她在怕什么。只是伸出手去,将她抱得更紧了一些,“孤不会离开你的,永远都不会……”
这样的承诺,他给的起,也做得到。
宇文熠城毫不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