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我们到了……”
马车外,柔香的声音徐徐传进来,夏以沫不知道自己是否从她略带涩然的语气中听到了一丝不安,或者真正不安的人,是她自己罢了。
离国都城永安。
从朔安国一路向南,奔波了大半个月,他们终是来到了这里。
夏以沫僵硬的靠在垫袱上,一双手冰凉。密闭的马车空间,令她有一种与外面隔绝成两个世界的错觉,仿佛只要她一直留在这里,便可以不必面对将来所有一切的未知。
“臣等恭迎陛下凯旋……”
隔着厚实的石青帷帘布,一众离国臣民山呼万岁的声音,振聋发聩,“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一刹那,夏以沫滞重的心跳,却仿佛突然沉静了下来。事已至此,无论接下来等待她的将是什么,她也只有一步一步的走下去。
开弓没有回头箭。
深吸一口气,松开早已经被掐的一片通红的掌心,夏以沫毅然掀开帘布,望向这座她即将踏入的城池,望向那个一路将她带到了这里的男人——乌压压跪了一地的模糊面目中,惟有那个男人毓秀挺拔的端坐于马背之上的身影,如此清晰。那一身被冷风吹得猎猎作响的玄青色戎装,衬得他整个人如玉树临风、风姿卓然。夏以沫看不到他此刻的面容,但想来眼角眉梢应当尽是睥睨天下的意气风发吧?
夏以沫不觉神思一恍。
“陛下……”
却听平地里蓦地闯进一道极娇媚的嗓音,夏以沫下意识的望去,率先扑入眼帘的是绾在堕马髻上的一对赤金累丝的凤凰簪子,那凤凰头上尚镶着拇指大的祖母绿,迎着日头熠熠生光,简直晃得人眼晕,以致夏以沫都几乎忘了去看那满头珠翠的女子,究竟长的是怎样一副面容。
转眼之间,那女子已如一只翩然的花蝴蝶般飞到了宇文熠城的身畔,直接极其亲昵的挽住了他的臂弯……夏以沫被她细白手指上套的三四个金玉宝石戒指兼且皓腕上的一串龙凤镯子又给闪了闪眼,连耳畔飘进的甜腻嗓音都险些漏了听:
“陛下,妾身可算将你盼回来了……”
听到那女子又委屈又撒娇般的咬出“妾身”两个字来,夏以沫暗暗“哦”了一声,哦,看来此人是那宇文熠城的妃嫔之一了……话说,这一路上,柔香与翠微那两个丫头,可是十分尽职尽责的将她们能打听到的有关这离国皇帝的一切事情都八卦了个底朝天,这其中就包括他的一众大小老婆……只不知眼下这女子是他的一后三妃当中的哪一个?
正待夏以沫想要仔细瞧瞧之时,一瞥眼间,目光却不由的停在了站在那个女人左后不远处的一道身影……那也是一个女子。
遥遥望去,但见女子上着一袭浅紫色窄袖束腰纱衫,下系藕荷色碧纹湘江长裙,修身窈窕的剪裁,衬得她纤细的身段宛如柳枝般柔美娇弱,如云的秀发,款款挽了一个婉约的堕马斜髻,发上只插着一对双喜双如意点翠长簪,再不着任何的配饰,当真是极明艳清雅。
再看她的容颜,端的是明眸似水、眉目如画,何彼浓矣,华若桃李。夏以沫原本以为自己占着的这副身体,已经是不可多得的美人了,但只远远瞧着那女子,她已自问自愧不如。
不知她又是那宇文熠城的什么人?
“陛下,你可知道你不在的这段时间,妾身有多么想你吗?每天吃不下睡不着不说,还……”
那边厢,先前的女子还在喋喋不休的诉说着满腔的思念之情从夏以沫的角度,看不到那宇文熠城此刻是怎样的反应,只听他淡淡道:
“孤看你倒像是比先前珠圆玉润了些……”
“陛下,你惯会取笑妾身……”
女子嫣红的唇瓣,不满的嘟了嘟,“陛下在外征战这些日子,婉儿因为担心陛下,整日里茶饭不思,人人都说婉儿瘦了一圈,只有陛下你居然还揶揄婉儿更珠圆玉润了些,婉儿不依……”
一边说着,女子一边撒娇的拽着宇文熠城的臂弯晃啊晃的,小女人情态十足。
夏以沫听她自称“婉儿”,想来应该是三妃当中的婉妃向婉儿,也不甚在意。
相比之下,她倒对她旁边的那个女子的身份,更加感兴趣。
虽然从出现到现在,那个女子始终都没有说过一句话,但她望向宇文熠城的那一双眼睛,却是藏也藏不住的柔情似水,无限绵绵。饶是瞎子,也能看得出。
夏以沫突然有种感觉,虽然宇文熠城一直被那向婉儿缠住,但他的目光,却仿佛总是不经意的落在了这个女子身上,就像现在,他明明对着那向婉儿说道,“孤不过说了一句,你倒有这么大堆的理由等着孤……”,但一双沉黑的眸子,却终是状若无意的瞥向她身旁的另一个女子。
饶是向婉儿如此迟钝,也察觉到了。
“妾身说的本就是事实……”
相较于之前的撒娇,此刻的向婉儿倒多了几分真正的不满,俏脸一扭,就对住了她身旁的那个女子,“翎雪妹妹,你说是不是?”
翎雪……夏以沫暗暗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脑子里电光火石的一闪,忽然意识到这被向婉儿称为“翎雪妹妹”的女子是何许人了……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她应当是这离国除皇后之外,三妃之首的俪贵妃上官翎雪了……据闻她也是那宇文熠城于一众三妻四妾当中最宠爱的女子。
单是看这上官翎雪的容貌,夏以沫就要真心叹一句“难怪了……”,况且,以她的直觉,那宇文熠城也不像是那种以貌取人的肤浅之辈,所以,想来这个女子一定是有她的特别之处吧?
八卦心一起,夏以沫遂不由打醒精神,去看那上官翎雪的表现。
“婉儿姐姐真的很关心陛下,一大清早,天还没有亮,婉儿姐姐就已经迫不及待的来这里等陛下了……”
如莺婉转的嗓音,不徐不缓,不轻不重,端的是十分动听。
夏以沫不由感叹,美人就是美人,一言一字,说来都叫人有如沐春风之感。
而那向婉儿显然也对上官翎雪的识趣十分满意,面上不由露出几分得色。
却听那上官翎雪语声一顿,续道,“当然,还有昕兰姐姐和绣如妹妹……”
“她们原本也打算出来迎接陛下的,只不过,昕兰姐姐前些日子受了风寒,身子刚刚好些,不宜外出,太医千叮咛万嘱咐让姐姐她静养,昕兰姐姐这才好不容易答应了,而绣如妹妹则留在宫中照顾她……”
听她娓娓替旁的女子倾诉着衷情,夏以沫眼中滑过几丝玩味。一旁的柔香,却忍不住开口道,“看来这俪贵妃倒是聪明的紧……”
听她也一下子猜出了那上官翎雪的身份,夏以沫不由会心一笑。另一旁的翠微却显然跟不上他们的思维,好奇的问道,“她哪里聪明了?”
顿了顿,女子突然讶然不已,“对了,柔香姐姐,你怎么知道她就是那俪贵妃啊?”
话音刚落,但见所有人的目光,在刹那间全部转向了他们这边。
柔香更是恨铁不成钢般的瞪着她。先前,自己说话之时,特意压低了嗓音,怕的就是引人注目,这丫头倒好,一个大嗓门将所有眼光都招了来……真不知该说她什么是好!
这下子,纵然那翠微再迟钝,也知道自己惹了麻烦,一时之间只恨不得将一条舌头给剪了,忙道,“小姐……”
瞧着她一副又着急又内疚的模样,夏以沫刚想开口,却见那不远之处的向婉儿,蓦地将一双芊芊玉手,指向了她:
“陛下,那个女人是谁啊?”
骄纵的嗓音中自有一番天然的敌意般。
她身旁的上官翎雪,也仿佛此刻才察觉到有这么一个女子的存在,此时也不由的望向夏以沫,只是,一双美目之中,倒瞧不出什么情绪来。
众目睽睽之下,夏以沫反而心平气和起来,只闲适的站在那儿,倒仿佛眼下的情形,与她半分也不相干一般。
宇文熠城眸光似深了深。上官翎雪望了他一眼,复又转向夏以沫。
向婉儿没有得到回答,自觉被忽视了,心中遂对这突然冒出来的女人,更多了几分敌意,脾气一上来,不管不顾的就冲到了她的面前:
“本宫问你话,你竟敢不回答?说,你是什么人?”
夏以沫瞧着她一副颐指气使的模样,故作惊奇道,“咦,你刚才是问我吗?话说我还以为你问的是你家陛下呢……”
这样一本正经、噎死人不偿命的揶揄,叫一旁听惯了她家小姐各种毒舌的柔香和翠微,都差点忍不住笑出来。
那向婉儿自小到大,莫不是被捧在手心、浸在蜜罐里,所见之人,也多阿谀奉承之辈,哪听过这等讽刺之言,乍闻之下,当真是又气又恼,偏偏一时之间又跟不上话头来反驳,以致一张原本白是白红是红的俏脸,便不由的有些五颜六色起来。
夏以沫原本也不打算跟她一般见识,更不想多生事端,此刻见她这副样子,遂道,“我只是一个不相干的路人,别在意……你们夫妻久别重逢、互诉衷情什么的,继续就行,就当我不存在……”
她是真心想当一个透明的路人甲,至于这种被围观的感觉,让她有种躺在手术台上,被一颗颗晃眼的巨大灯泡照着,等待被人开膛破肚、**解剖一般,十分的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