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地,傅沐槐便大步迈进房来。众人一齐起身,唐氏一见其兄,登时声泪俱下,傅沐槐亦是双目泛红。这兄妹二人少年分别,中年重逢,天涯飘零,经年不见,今日再度会上,不免情动心肠,感慨万千,禁不得抱头痛哭起来。众人眼见此状,无论真心与否,也都陪了些眼泪。一时堂上只闻啜泣之声。
傅月明在旁抹了把眼睛,走上前来笑道:“父亲,亲戚们分别多年,好容易一朝团聚,不说一道坐着说说话,怎么只顾哭起来?姑母远道而来,还没歇歇,就令她如此伤心劳神的。”傅沐槐听说,连声道:“月儿说的不错,可是我糊涂了。”说毕,便止住哭泣,唐氏也就势收了眼泪。众人上来,劝开两人,相互让着,各自落座。便有丫头端了铜盆面巾上来,与二人洗脸。
两人擦过脸上泪痕,坐着叙话。唐姑妈便拉着身侧立着一名素服少年,向众人笑道:“这便是小犬了,你们也都见见。”傅沐槐亦颔首笑道:“你们兄妹今儿头一次见面,相互认认罢。”
早在傅沐槐进门之时,傅月明便一眼望见唐睿随在父亲身后进来。一见此人,她立时便忆起上一世的屈辱仇恨,不觉愤懑满腹,只恨不得立时便将其生吞活剥,正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然而碍于人前,不好发作,只闷声垂头,一字儿不发。
傅薇仙却见一个长相清俊的少年郎君立在那里,细观他面容,但看他生得面白唇红,眉眼含情,鬓若墨染,脸衬桃花,更兼神态荡漾,十分的风骚妖冶,虽只着一身素淡长衣,却显得格外清秀脱俗。她一见之下,不觉心中登时喜欢起来,暗道:我那姑母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想必年轻时也有十分的颜色,果然生得出这样好容貌的男子。
傅沐槐因说道:“这是你们表哥,都上来认认。”傅月明这才动了身子,压着满腹思绪,不情不愿走上前去,望着唐睿微微一福,口里含糊道了声:“见过表哥。”这唐睿早知她是舅父舅母的掌上千金,连忙打躬作揖,还了礼,嘴里说道:“妹妹好。”傅月明便一个快步,走到一边去了。傅薇仙也上来同唐睿见过。
兄妹三人见礼已过,各自退下。那唐睿先不去看傅薇仙,一双桃花眼只在傅月明身上打转,将她从头到脚从脚到头,看了两遭,嘴角不觉微露笑意。傅月明略有察觉,心中更怒,面上却不动声色,走到陈杏娘身旁,挨着母亲站了。那唐睿只得暂且收了眼睛,众人皆不理论,唯独傅薇仙瞧出了些端倪,心底生出些不忿来。
却听傅沐槐同唐姑妈叙起别后情形,唐氏说道:“自那年我随先夫回了苏州,连年买卖不好,几家布庄生意甚是稀薄,只够敷衍一家吃穿。你妹夫的本事,你自是知道的,既不能开源,又难节流,只好我从中周旋,一家几口人勉强度日。这般将就了几年,你妹夫又患上了个心疼的毛病,但病发起来,茶汤不进,手脚冰凉,就如要死一般。得了这个顽疾,他铺子里也去不得了,我一个妇道人家,怎好出去抛头露面,你外甥年纪又小,主不得事。只靠着铺子里一个伙计,还算老实忠厚,打理些买卖。就是如此,这几年为他延医吃药,也欠下不少外债。今年年初大不幸,你妹夫伸腿走了,丢下我们孤儿寡母,无可依靠,那些债主又都欺上门来,整j□j迫。若不是哥哥这里收容,我们mǔ_zǐ当真是没有活路了。”说着话,眼见那眼泪就又下来了。
傅沐槐赶忙劝了一阵,说道:“好歹都是过去的事儿了,你们如今都回到家乡,咱们一家团聚,正好亲热度日,你也不要过于烦恼。”唐姑妈擦了眼角,说道:“可是说呢,好歹我还有哥哥可依,若不然叫我一个妇道人家,怎样是好?待说随他去罢,又丢下这一双儿女,无人照管。好歹是他唐家的根苗,我也舍不得。”傅沐槐打量了那唐氏兄妹一番,见这二子生得不俗,便笑道:“妹妹儿女双全,论起来倒是比我更有福些。”因问道:“外甥如今读些什么书?外甥女可定亲了不曾?”
唐睿不待他母亲答话,自家张口说道:“劳舅舅动问,我才刚读四书。妹妹尚不曾受人家插定。”傅沐槐点头道:“外甥倒罢了,男子的亲事易办的。外甥女倒是麻烦,若是在苏州定下了,过不得两年就得再送去。今既没定下,那再好不过。”唐姑妈笑道:“还劳哥哥替他兄妹留意着,若有好人家子弟,便将玉儿嫁过去,也省我一桩心事。”唐爱玉听母亲提及自己婚事,甚是羞赧,红着脸低了头。
唐姑妈又笑问道:“不知月儿可定过亲了么?这样好的姑娘,不知谁家有福娶了去。”傅沐槐才待张口,陈杏娘便说道:“月儿尚小,还不曾定亲。我同老爷的意思,是要好好替她选一户人家。若然是官宦人家自是最好,如若不能,也得门当户对,尽匹配的上才行。故而,我们尚不急于此。”唐姑妈听过,只笑道:“论及月儿的人物品貌,是得配个好男子。”言毕,便再不谈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