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女子,便是与桃红一道在屋内服侍傅月明的绿柳,只听她说道:“还能往哪里去呢,夫人知道姑娘醒了,先叫我到灶上拿了姑娘素日爱吃的几样点心,就来迟了。”说着,便向她扬了扬手。桃红顺声望去,果见她手里提着一只食盒,遂笑道:“这倒正好,你把这碗鸡汤也一并端进去。我在这儿给姑娘烧洗澡水。”绿柳闻言,便自她手里接过托盘,打起软帘,进屋去了。桃红便在这里烧水不提。
傅月明仰在床上,阖目静思,将上一世父母过世之后,府里的人事一一梳理了一遍:何人忠义可用,何人奸懒馋滑,何人有情有义,何人见风使舵,皆在心里打了个总谱。她上一世为父母娇宠,懒于家事,一应账目筹算并人情往来,尚不及傅薇仙精熟。她也过惯了衣食无虑的日子,不将此俗世间事放在心上。直至父母故去,才吃尽了苦头。
母亲将田氏视作臂膀,家务打理并各处商铺往来账目,颇为倚重于她。上一世,傅薇仙便是以此为凭借,又倚着父亲母亲的宠爱,逐渐接手掌管家务。又才会一等父母身故,她便如鱼得水,与唐睿两人,一执外,一掌内,将自己挤的连落脚之处都没有。
今世的自己,是决计不能再蹈此覆辙了。目下旁的暂且不论,倒要先让母亲将家中执事权柄,自田姨娘手里撤回,又得慢慢儿的打磨掉傅薇仙在父母心中的分量。傅家的老爷夫人,都是宅心仁厚之辈,虽是终究更偏疼长女多些,但对这次女,亦不肯亏待。故而傅薇仙日常在他二人跟前言语几句,又或撒个娇,他们也能听得进去。如今傅薇仙年纪尚小,还不足为虑,但她既已深知此女本来面目,自然要未雨绸缪了。眼下既然傅薇仙年幼,还无力插手家务,自己自可抢占先机。
然而傅家虽不算豪门巨户,家中上下也有二三十口人,城中开着四五处铺子,家事并着外头的生意,总理起来也实在繁琐,要自何处入手,一时还真不易理出个头绪。
傅月明在床上冥思了片刻,忽然听得弓鞋擦地之声,便睁了眼睛,只看一个身着绿衣绿裙,梳着双丫髻的丫鬟,手里捧着汤碗,臂上挂着个食盒,慢慢走了进来。
绿柳进屋,果然见傅月明已然醒来,才要上前说几句话,却看她家姑娘正双目炯炯的盯着自己,那目光里似是带了几许冷意,身上没来由的打了个寒战,便强笑道:“姑娘醒了,这是夫人打发绿柳给送来的点心。”话未说完,只听傅月明淡淡说道:“东西放下,你出去罢,叫桃红进来伺候。”绿柳不明所以,只是道:“桃红在外头给姑娘烧洗澡水,挪不开手。姑娘有什么吩咐,告与我罢。”她只道素来与傅月明亲熟玩笑惯了的,熟料傅月明沉了脸,冲口便道:“叫你去你便去,哪有这许多说的。桃红既挪不开手,你不会替了她来?”
这绿柳是自幼便卖到傅宅里,陪着傅月明一道长起来的,论及亲疏桃红尚不及她。姑娘病这几日,自己也算尽心竭力的侍奉,怎么姑娘一经醒来,便对自己冷言相待?想至此处,她心中不满,将东西放在桌上,一摔帘子,赌气去了。
傅月明瞧着绿柳的背影,面上神情清冷。上一世便是她,向傅薇仙告密,才让自己托付季秋阳告状一事事发。进而致使她自我了断,季秋阳死于非命。她虽不望人雪中送炭,但这样落井下石的好丫头,又该怎样回报?
便在此时,桃红自外头进来,只笑道:“这是怎的了,姑娘醒了,绿柳倒不欢喜来着。却才她出去,我见她脸上是带着恼色的。”傅月明只一笑,说道:“想是她自己心里有些不痛快。夫人打发她拿了几样点心过来,我身上没力,懒怠下床。你拿来我吃。”
桃红不疑有他,走上前来,将食盒盖子揭开,见是一碟雪花酥,一碟五香糕,俱是傅月明平昔爱吃之物,连忙端了送到床畔。
傅月明伸出两根春笋般的玉指,拈起一块雪花酥,递入口中,轻咬下一块,端的是外酥里嫩,香甜可口。她眯细了眼睛,细细品味着嘴里的糕点。有多久,不曾尝过这等富贵滋味了?
上一世,人皆谓她生性恬淡,无欲无求,她也自诩如此。如今看来,什么恬淡无求,不过是为父母宠惯了,又在富贵窝里长起来的,日常所需所喜都容易到手,就变得对什么都不在意罢了!想起那囚禁的日子里,一日三餐尽是残羹冷炙,甚而连发馊腐坏的饭菜也拿来给她吃。待她身处那叫天不应,呼地不灵的局面时,方才体会,以往那承欢于父母膝下的日子,是多么可贵。
桃红见她吃得这般香甜,禁不住笑道:“我就说,只那一碗鸡汤,顶不得饥的。姑娘慢些吃,还有呢,仔细别噎着了。”傅月明浅浅一笑,吃了一块雪花酥,一块五香糕,又喝了一碗鸡汤,方才饱了。
一时,绿柳进来说,洗澡水烧好了。傅月明便叫桃红在屋子屏风后头,放了那平日用来洗浴的楠木浴桶,绿柳提了一冷一热两壶水进来。待放好了水,试过水温,傅月明只留桃红一人服侍,叫绿柳带了门出去。绿柳心中闷闷的,又不好说什么,只得去了。
这边,桃红服侍傅月明洗浴不提。待洗罢,傅月明又觉身上乏倦,睡魔来袭,便到床上睡了。一日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