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自己都不晓得为何没有,她觉她理应哭出来一些,可就是有什么东西,如鲠在喉,将她的心口堵的严严实实,她睁着眼睛一阵阵发涩,面对炎景生的时候,说不出任何话来。
那些活泼的、明媚的过往,她竟然未曾心生一星半点的怀念与伤悲。
那些血腥的、痛楚的、疲于奔命的颠沛流亡,她也未曾有一丝半分怨恨与难受。
所以她看见炎景生少了一条手臂时,她只是跪在牢前,脑内空白一片,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花了很久,才开始呜咽,泪流满面。
炎景生躺在牢里,断口依旧淌血,汗水淋漓里微微睁着眼,黯淡的眼珠动也不动地望着她。
刀见笑站在她身边。
他道:“原本刀某只是奉命行事,行正道,并未与炎老鬼有何切身瓜葛,可炎老鬼数月前断刘辉双腿。杨辉为我故友,我刀见笑有一说一,睚眦必报,并不是心胸宽广的堂正汉子,昔日友人前程尽毁,刀某要他一条手臂,拿去喂狗,已是尽力仁慈。”
她泣不成声,脊背深深地弯下去,将她曾经嬉笑怒骂没心没肺的少女光阴捂在怀中。
那个被家人保护的我啊。
身体深处有个地方开了闸,她仿佛直到现在才看清分崩离析满目疮痍的现实,直到现在她才明白过来,她永远回不到过去,她摸着自己的胸口,腐烂溃疡,隐隐绵长地痛。
她伸出手去,究竟能触摸到什么呢。
刀见笑站在正武盟分舵的铁牢前,看着女人的身躯,如一朵曲折的花。
她哭了一阵,便慢慢直起身子,手从心口上放下时,掌心多出一颗火雷。
刀见笑大惊:“不好!”
轰鸣灼目的爆炸中百里汐手指在空中画出法决,对向刀见笑,“日月伏魔,乾坤借法!”
她干掉就近兵卫,一手架起炎景生过关斩将,一手紧紧握着剑,破出重围冲杀,疯了一般。
刀见笑刚挡下一招,硝烟散去,女人已不见踪影,下属提脚就要去追,刀见笑沉吟道:“不慌。”
“大人?”
“镇中已被包围,炎老鬼重伤,他们跑不了。”
百里汐一路将守卫砍得七零八落,落在身上的伤口好似没有知觉,气喘吁吁跳出分舵来到镇上,远远见寒谷镇大门把守一大帮人士,又翻身躲进巷子里,将炎景生放下来。
她在巷口两边望去,镇中刀客修士闻见风声,正四处查探。
炎景生一手捂住受伤的肩,呼吸微微急促。
百里汐将随身携带的所有药粉一股脑洒在他的断臂伤口上,撕破袖子囫囵裹上几层,然而血迅速浸透布料,淅淅沥沥滴下来。
止不住。
这样下去会没命,她紧紧咬著嘴唇,
炎景生吸上几口气,看了一眼她,低低说:“烧了它。”
他在身边雪地里随便扒拉出一截被冰雪掩埋的树枝,塞进嘴里,牙关紧紧咬住。
百里汐只踟蹰片刻,便用燃火符点出一簇火焰。
“别怕。”他说。
整个过程弥漫着血肉焦糊的难言气息。
她记得小时候炎景生舞剑,很受庄里师妹们喜欢,都觉他舞剑甚是帅气好看,他御剑时招招手,剑光呼啸在他脚下停留,极稳的,能再带一个人。所以她一直蹭他的顺风车,天天说好话,他也哼哼地受用,导致她御剑技术一直很差。
只是那个阳光下意气风发的英气男孩儿,现在再也握不了剑了。
燃火符燃尽后,百里汐赶紧包扎住。炎景生吐出满口木渣,仰着头靠在墙壁上,额头青筋高高凸起。
她跪在地上,双手摊开在地上颤抖,出神地看着滴落在地上的血,融进雪里,仿佛是雪流出的泪。
一只冰冷的手在她脸上轻轻抚了抚,手指擦过她先前的泪痕与厮杀时沾染的血迹,炎景生慢慢把手放下来,用极致痛楚后的沙哑的嗓子说:“对不住。”
百里汐说:“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听见你对我说。你这个人,总是骂我。”
他虚弱而恍惚地笑了,“是吗。”
百里汐又道:“能跑不?”
“能。”
“那待会儿,我去引开他们,你义无反顾往镇口冲,不要回头,等你跑远了我在想办法溜掉。”
炎景旗微微抬了下眸子,眼里透出一丝甚是灼烈的光。
他说:“你敢。”
百里汐说:“你不听话,我现在就冲出去,看谁气死谁。”
炎景旗苍白的脸青得厉害,百里汐忽而听到靠近的脚步声,小心翼翼。她蓦地回首,欺身而上一剑架去,那人被狠狠摁在巷子的墙壁上,帽子滑下来。
百里汐不禁一惊,“寂淑仪?”
女人发髻微散,她见剑身压着自个儿白玉似的脖子,只得勉强笑了笑,眉心一点朱砂在寒气重鲜亮,“汐姑娘。”
百里汐手上的剑松了须臾,又重新架紧了,蹙眉冷声道:“你来干这儿什么?”
“我说我游历至此你愿意相信吗?”寂淑仪黑白分明的素净眸子注视她,百里汐还未回答,搜寻队的人声近至巷口,将要走进来。
百里汐咬住牙,寂淑仪连忙轻声道:“挟持我。”
她笃定地重复一遍,“汐姑娘,赶快挟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