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十一月中旬萧段大军开始围困大周皇城燕京,至月末,尚不及半月,燕京城中已是乱象四起了。方墨站在山顶上居高临下往远处看去,傍晚时,远处的渝水河如死水般静怡,昔日画舫如织歌舞缭绕景象再不复见了,燕京城中街道纵横。城中几股浓烟滚滚向上,这完全有别的炊烟的烟尘在城市上空盘旋升了老高,几乎遮住了半边城市。模模糊糊中看见细线一样人流在街道中穿梭往来,行速快极,虽是看得不甚清楚,但这行速,除了赶赴各处的士兵,这时节应是不会再有其他人了。
裴元贞大军至延川大败后,龟缩燕京城中不出,其余地方jūn_duì见势不妙,有的趁机割据,有的摇摆观望,前来勤王者寥寥无几,且多是在路途上中就遭到各路起义军的歼灭,有侥幸靠近燕京的,又遭到了萧段大军留守在外围人马的伏击。
等不到救援的孤城,不过半月,城中就已有烧杀抢掠了。这令方墨想起了当年的肃北城,一样的孤城,一样绝望的等待,那样艰难的日子,他们苦苦支撑数月之久。流光偷换,这景象又再现了,只是事似人非,他们如今在围城外冷眼观望,城里苦苦支撑了换了当年促成这一切的人。裴元贞绝想不到自己也会这么一日吧?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这话用在这次第真是再恰当不过了。
而方墨却觉得自己心里并没有大仇的报的痛快之感,这么些年过去了,当年那恨太深。以至于时时记得,刻进骨子里了,心愿即将得成时,却原来心里并不痛快。反是满满迷茫和失落。
这感觉比当年那恨竟是好过不了多少。
风吹过来,燕京城上空的浓烟渺渺散去,街道又显。却荒凉冷寂,车马如流水景象再不复见了。暮色渐上,渝水河畔的灯火只有稀稀拉拉几盏,夜里寒气上来,冷清城郭渐渐掩在黑蒙蒙夜色中。方墨却不想回到营帐里去。
一鼓作气走到今日,却陡然明白自己匆匆忙忙的原来是一无收获。这境地何止是迷茫和失落,便是连自己都品味出几分凄凉来。冷月寒霜。山下营地的热闹传了上来,便越发反衬这里冷清。这一趟走来,人人都有所得,就是她没有。心中越发冷清孤寂,只觉得自己与这繁荣热闹隔着十万八千里。
身后有人上山来。她回头看一眼,又转过了头去。小孟笑呵呵过来,清了一块大石头,将手中食盒放上面,打开盖子,一股热腾腾食物香气飘散开来。方墨不禁转过了头。小孟招手笑着说道:“来,来,趁热吃,这是我专门开小灶做的几样菜。”
方墨一人胡思乱想良久。当时不觉得饿,这会闻了食物香气,肚子便开始咕咕直叫了,于是走过去,寻了一块石头坐下来。那食盒外面罩了一层厚棉布,里面分三格。二菜一汤,汤是小罐装成。小孟揭了菜碗上盖子递给方墨一个,又从怀中摸出一小壶酒来,笑着说道:“这是花酒,是炊事营老赵用桂花酿的。”
方墨闻得那浓郁酒香气,早伸了碗过去。小孟徐徐倒,一边笑呵呵问道:“怎么样?是不是很香?”方墨轻抿一口,点头说道:“还行。”又似笑非笑问小孟:“是你偷的还是老赵给的?”
小孟瞪眼说:“你说什么话?我几时做过这事?”方墨笑而不语,军中是不许饮酒的,虽是果子酒但终归也是酒,炊事营有人嘴馋不过,偷酿一两壶花酒酒,自然当心肝宝贝藏着掖着,哪里会这么轻易就拿出来送人?
小孟见方墨这样子,呵呵一笑,说:“真是老赵给的,他偷喝的时候,被我看到,好事哪能一个人独享?他就给我倒了半壶,说实在,这酒我还实在看不上啊,不过终归是人家一番心意,我难却啊。”
方墨扑哧一声笑出声来,抹了抹嘴巴,说:“得了便宜还卖乖。”
小孟揭了另一盖子给自己做碗,边倒酒边说道:“你还不信?我酿的可比这个好喝多了,过些日子,我酿一些你喝,你自然就知道我说得是真是假了。”方墨笑着说:“这话等你酿好了再说吧。”酒菜下了肚子,身子渐渐暖和起来,又有小孟这话涝子插浑说话,方墨心情也好了不少,再转眼看山下灯火,心境又大不一样了。
得失和对错之间原本就难说,有谁能在一开始就预知的后来的?漠北民众能赶走外族侵略,萧家能再站起来,她不负萧荣,这便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