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艺挺直了腰背,执意不起,开门见山便道:“微臣恳请皇上,赦免齐王之罪。”
李渊一听,明显愣住了,目光再度扫过房间里的数人,眼底变得晦涩不明。他虽然并不认为这些人是碰巧一起过来,但也绝对没想过这些人是来为李元吉求情的,不怪他不想,实在是李元吉名声太臭。
李渊的手稍稍收回,依然保持着弯腰的姿态,声音和蔼道:“罗爱卿,你可知他这回犯了什么错?”
“微臣不知。”
“我大唐以仁治国,可这孽障竟然残暴至极,罔顾太子之令,擅自出兵,将辽东城屠城三日,使得血流成河,尸横遍野!这让天下人如何想我大唐?穷兵黩武,嗜血成性,又和那亡国之杨氏有何差别?”
李渊一副痛心疾首的指责,便将所表达的意思说的一清二楚,一来向重大臣解释了,此番屠城并非外界认定乃太子所为,而是李元吉所谓,为李建成正名;二来这屠城有背大唐治国之根本;三来,牵扯出了隋朝亡国,人杨家怎么亡的?不就是视人命如草芥,引得天下之人反抗么?
这三条,无论哪条压在李元吉身上,都是死罪,所以我流放他,已经算得上是开恩了。
可偏有人不买账,罗艺自始至终就对李渊那副痛心疾首的模样视而不见,双目微垂,反问道:“难道皇上觉得高句丽的俘虏不应该诛杀么?”
李渊一怔,还未等他开口,罗艺便抬起头,一双虎目直视起他,让他心下一惊,即便他已经是九五之尊了,但对上沉浸战场多年,参与大小战事无数,手上不知道沾染了多少人的鲜血的罗艺来说,心里还是有些犯怂,此人杀气实在太重,平日见惯了他嬉皮笑脸的和蔼模样,竟然忘了他可是算得上战场上的活阎王了。就连前朝被传说的神乎其乎的宇文成都又如何?也比不上眼前这位历经百战而不倒。
此刻,罗艺半点没收敛战场上的凛冽杀气,直直地对上李渊,也难怪李渊后背发凉。
“杨氏视人命如草芥和齐王屠杀高句丽士兵,根本不能相提并论。杨氏祸害的是本国手无寸铁的百姓,而齐王杀的是欺凌我的外族!难道皇上觉得高句丽的俘虏不应该诛杀么?”
李渊这才晃过神来,惊觉罗艺已经质问他第二遍了,稍稍收敛了心思,略有些尴尬道:“可那毕竟是手无寸铁的俘虏……已经归降我大唐……”
罗艺真他妈的想骂人,本能地就想回上一句:你李渊装什么圣人?远的不说,就说近的,这王世充不是俘虏,王世充还主动开城投降于你了,你不还是说杀就杀了?不杀俘虏?呵呵……艹你麻痹!敢情伤的不是你儿子,不知道心疼。
要不是身旁的徐茂公拉了一把罗艺,他还真就和李渊“理论理论”了。
罗艺压着怒气道:“皇上知道杨广第三次征讨高句丽为何又是兵败而归?”不等李渊回答,罗艺又道,“第一次,是因为地理位置不便,而杨广此人多疑,又要求事事回禀自己再做定夺,这仗打得极为被动,自是输了;第二次杨广亲征,却因为国内内乱,不得不折回;第三次杨广一鼓作气,势必想拿下高句丽,可他还是小瞧了高句丽士兵的顽强,他原本冲破了第一道防线的,可谁曾想在攻打辽水防线时,被俘的高句丽士兵和城内百姓反水,里外夹击,隋军腹背受敌,自是不敌,最后只得羞愧撤兵。”
“高句丽,虽是弹丸小国,但民风彪悍,民心团结,顽固不已,皇上真以为俘虏了他们,就能收复他们?”
罗艺嗤笑了一声,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李渊自然是知道罗艺说的有道理,但也不能被人这样下了面子,阴沉着脸道:“依爱卿之言,难不成全部杀光?”
罗艺理所当然道:“这类人,他强,你只有比他更强,他狠,你必须比他更狠,他们才会乖乖听话。你要对他以礼相待,他就觊觎上你的东西了。他们崇尚的是强者,一次性将他们打趴了,让他们跪在地上仰望着你,他们就老实了。当初,那么多人守边界,严防死守突厥都防不住,为什么我罗家军一去,那群蛮夷就跟孙子一样老实,数十年没有战事?不是我罗家军多厉害,而是我够狠。这些人说白了,就是犯jian,欠收拾!”
罗艺是越说越带劲,心里越发鄙视李渊妇人之仁:“依臣之见,齐王屠城一事未尝不可,听说吓得高句丽的权臣渊盖苏文仓皇出逃,可惜了,要是逮住他就好了,直接取其首级,送到高句丽君王面前去,必能起到威慑作用。”
“不过眼下尚可,至少秦王那边频频传来喜讯,可见齐王这招还是有些作用的,至少高句丽士兵不会以为我大唐跟那亡国一样是软蛋。虽说杀戮太重,但战场之上,哪有没有流血的,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要不是齐王这招,让高句丽士兵本能的从心底里畏惧我大唐,怕是秦王压根不可能这般顺利,势如破竹,连路攻克数城池。”
啧啧啧……徐茂公就差捂脸了,瞧瞧这说的……好像屠城你还有理了!你不就是因为宇文成都告诉你,李元吉为你儿子狠狠地出气了么?全辽东城的被俘士兵全被诛杀了么,听说皇上要问责李元吉,就死拖硬拽地拉着他们这些人面圣,道貌岸然地直接上升到了兵法层面,而罪臣李元吉也让你说成有功之臣了。
没瞧见皇上的脸色越发阴沉了么?这莽汉还在喋喋不休,徐茂公轻咳了一声,李靖便站出列,截了罗艺的话,话是这么说,但总该润色一下,要不然,让皇上的面子往哪里放:“皇上,这屠城历来有之,秦王朝一统六国过程中,大将白起便以血腥坑杀的方式,所夺城池一律屠城,让六国大将闻风丧胆,光听其名,就已经吓得四处逃窜;三国枭雄魏武帝曹操也曾数次破城之后,悉数诛杀成年男子;南朝开国皇帝刘裕,长达八个月的围城,血战,几近将鲜卑人全部诛杀干净……齐王虽说是屠城三日,但却没有枉杀无辜百姓,而是诛杀了被俘高句丽的兵将,谁不知道这高句丽实在太过狂妄,屡次侵犯我边界,yín我妻女,杀我无辜百姓,执迷不悟,齐王这招,一来可以震慑高句丽,表明我大唐立场,就此与之为敌,我大唐可不同于隋朝那般软弱可欺;二来嘛……”李靖微微一笑,一句话将书房紧张的气氛缓解了不少,“总该让罗王爷出出气吧,罗小将军这会儿还在床上躺着呢,怎么着?就许他高句丽以多欺少,不许我大唐报复回去了?”
哎……哎!这话才是正解!
其实你罗艺压根不需要说这么多废话,你不就是心疼你儿子么,恨不得有人替他报仇么。
“罗王爷,你说下官说的对么?”李靖笑眯眯地看向罗艺。
罗艺老脸一红,看着李渊的眼神也不复之前杀气重重了,嘟囔了一句:“就算是皇上,还心疼儿子了,我心疼儿子怎么了?还有错了?”
李渊的脸色顿时好转不少,对嘛,什么阴谋阳谋的,你直说给你儿子报仇不就好了,满身的杀气,吓得我以为你有不轨之心,想要造反来着……罗成就是罗家上下的眼珠子,好好的一个人意气奋发地上战场,要真是真刀真枪的打了,受伤了,自然无话好说,可人明明是中了陷阱受了重伤,可不得着急么,这么一想,倒也符合罗艺这莽汉的性子。
可他为他儿子报仇没错,总不能让我儿子吃亏吧,想想建成自打回来之后,一蹶不振的模样,李渊又咽不下这口气。
斟酌了片刻,李渊道:“就算这孽障阴错阳差,确实起到了威慑敌军的作用,可那也无法抵消他的罪过,罔顾太子指令,大开杀戒,已经犯了大罪,他眼里还有没有王法了。”
“既然太子有错,齐王这个监军自然得尽职,何来罔顾太子指令这么一说?难不成明知道太子指挥失当,还要坚持下去?那这监不监军的,又有何用?不过是摆设,既然如此,皇上当初就不该设这个监军一职,徒增笑料罢了。”
“罗艺,你放肆!”
见李渊面色铁青,动了怒气,众臣子纷纷下跪求情,而罗艺则梗着脖子,一副软硬不吃的模样,大有你今天非得给我个交代的架势来,真是谁的帐都不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