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姮蕊在一旁看得分明,顿时有些头疼。
有些话能说,有些话不能说的,她的傻儿子,一见姚守宁苏醒便格外开心,恨不能竹筒倒豆子般将所有的事说给她听,却没想到他的话语可能会伤害到其他的人。
“我——”世子听到母亲提醒之后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他连忙转头往姚婉宁看去,露出犯了错似的神情。
姚守宁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儿,正欲再追问之时,张辅臣突然叹息了一声:
“好了,先暂时不说这些,‘河神’来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众人听到张辅臣的话,心中一凛。
姚守宁脸上因为狐王之死而生出的喜sè瞬时消失,‘河神’的到来,意味着柳并舟的危机将至——不,兴许不是将至!
她面sè一变,喊了一声:
“外祖父,外祖父呢?外祖父在哪里?”
她这样一问之后,众人愣了一愣。
在此之前,狐王的威胁还在,姚守宁yīn神被拘,之后柳氏苏醒,孟松云令她决择,以及苏妙真在危急时刻挺身而出,直至狐王身死道消,妖族溃退……
种种事情惊险无比,便让人下意识的忽略了柳并舟。
照理来说,姚守宁转危为安,以柳并舟对她的关切程度,不可能此时姚守宁苏醒了而他却不在。
长公主心中蒙上一层yīn影,一股不妙的预感涌上心头,她急切的转头搜寻柳并舟的下落,在她身旁的陆无计突然出声提醒:
“他在上空。”
他恐怕是众人之中,少数关注到了柳并舟举动的人。
随着陆无计的出声,众人纷纷抬头。
外祖父的身影映入姚守宁眼帘的刹那,姚守宁浑身直抖,瞬间血冲头顶:
“外祖父——”
她认为她这一声声音必定细如蚊蝇,毕竟她此时全身力量如被抽空,手抖个不停,心神崩溃,根本语不成句。
可实际姚守宁这一声呼喊落入其他人的耳中,却似是yòu鸟悲鸣,撕心裂肺。
此时的柳并舟盘坐于半空之中,头发银白如雪,背对着众人。
他低垂下了头,瘦弱的脊梁高高拱起,一条细长的血线如断线的珠子,顺着他的身体往下滴。
纵使看不到他的面容,但众人从他背影,也能看出柳并舟此时的情况十分不妙。
姚守宁喊他之时,他的jīng神似是处于溃散的边沿,少女声音传入他耳中的刹那,他qiáng行抬了一下头——但这个动作微小,头只是点了一下而已。
他的身体在缓缓下坠,仿佛再也没有余力支撑着自己。
而在他的面前,河水滔天,化为一道可怖的青幕,已经bī近。
只是先前狐王yīn影在前,今夜电闪雷鸣,天sè未亮,所以遮挡了众人视野。
直到此时狐王死后,天边逐渐朦胧,黎明将来,众人才看到那青影并非夜幕,而是呼啸而至的河水。
他虚弱的声音还在喊着:
“皇上,请您退去。”
“蔼—”
‘嘶/
惊呼声、哭喊声及倒吸凉气的声音此起彼伏,但很快有人高喊:
“快看,有一层金光罩保护着我们1
“有金光罩1
“这层光罩挡住了河水1
“是神仙吗?是不是仙人救苦救难?”
大家由危转安,纷纷惊喜的下跪,祈求上天的庇佑。
百姓们纷纷感念上天恩德,这些话语传入孟松云耳中,他勾了勾嘴chún,脸上露出讥讽的神情。
这就是人类!不知拜谢眼前的救命恩人,却转而去求那虚无缥缈的仙人庇佑,实在离谱至极。
张辅臣双眉紧皱,接着大喊出声:
“是儒者之心!是并舟以心献祭,保护了城池1
他的声音以浩然正气而发,响彻全城,压盖过了百姓们的叩拜。
所有人的目光看向了上空,此时终于有许多人见到了这会儿满身是血,已经气息微弱,处于濒死状态的柳并舟,接着有人痛哭失声。
“是儒圣人1
“是柳先生,柳先生救了我们1
“柳先生大恩——”
神都城子民的哭喊声响起。
“柳先生救苦救难的活菩萨,您不要死。”
百姓们都看得出来,柳并舟此时情况惨烈,再难支撑下去。
而他之所以会有如今的重伤,正如张辅臣所说,是因为剜心祭祀,以挡河水。
如果他一死,河水铺盖而来,会在顷刻之间吞并神都城。
“像柳先生这样的好人,应该万万岁才对。”
“柳先生不要死1
“儒圣人万岁!柳先生万岁1
“万岁——”
“柳先生不要死1
百姓的呼喊不绝于耳,声浪如雷,压盖过雷声、巨浪的轰鸣。
……
温家之中,温景随也随着无数人的心愿,喊出心中所想:
“老师不要死1
赵家之中,赵大人也泪流满面:
“柳先生万岁。”
神都城中的无数幸存学子、百姓们都在为柳并舟而担忧,无数人心念合一,对于柳并舟的关注与担忧化为一股纯粹而至诚的力量。
接着奇迹发生——
柳并舟无力维持漂浮于半空中的身体原本正在下坠着,却在所有人齐呼声中,被百姓愿力齐齐托起,止住了下坠之势。
众人之心合而为一,将他稳稳托住,并令他萎靡之势一顿。
良久之后,他缓缓的抬起了头。
“啊!!1
“好!!1
百姓欢呼庆幸。
姚家废墟之中,朱世祯感慨万千的看着这一幕,转头往身侧的孟松云看去:
“小五,这就是人。”
他含笑看着孟松云,眼里带着纵容与宠溺,仿佛两兄弟之间几百年的隔阂并不存在似的。
孟松云被他看得略有些别扭,脸上的讥讽之sè一滞,心中yīn暗的道:莫非四哥不知道后来的事?当年应天书局他到底有没有去?如果去了,有没有遇上守宁?守宁有没有告诉他,我盗了他尸身,亵渎了他的遗体?有没有和他说过,我后来想要颠覆大庆,曾蛊惑过他的子孙血脉?
……
他心里胡思乱想,却听朱世祯又道:
“我知你认为人性yīn暗扭曲,人类自私自利,可人性复杂,既有黑暗,也有光明。”
“小五,你该清醒啦。”他语重心长的叹息:
“有些路,哥哥们不可能永远陪着你走的。”
孟松云听到这话,愣了一愣。
自他剜心修无情道以来,心神便再难有波动,此时却因为朱世祯的话而狠狠一怔,那空旷的xiōng腔也仿佛感受到了心脏有力的冲击,发出‘呯呯’撞击之声。
“什么意思?”孟松云下意识的捂住xiōng口,脸上露出迷惑之sè,刚一发问,却见朱世祯转过了头,不再多说。
孟松云还欲追问,而此时半空之中被百姓愿力托住了身形的柳并舟已经恢复了几分jīng神,他一旦蓄积了些力量,便立即出声:
“皇上1
他一说话,如雷鸣般的欢呼声顿时逐渐静了下去,雷声、闪电都似是在这一刻停止,风声也歇息了,唯有此时神都城中废墟之中,一道狼狈异常的身影爬坐起身,骂骂咧咧:
“狗东西!大胆的逆贼!柳逆能能,竟敢受‘万岁’之称,朕才是天下之主,朕才是大庆君王,朕才万岁,他柳并舟该死!!1
神启帝咆哮着,心中怨毒无比。
可惜此时却没有人注意到他,也没有人听到他的叫骂,柳并舟jīng神稍缓,对着汹涌澎湃的河水道:
“这里是您当年打下的江山,是您亲自主持建造的城池。这神都城中的子民,曾拥护您、崇拜您,也曾受到您的保护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