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良兴领着两个小太监一溜烟地往乾宁宫小步跑,忽然远远看见一行车轿迤逦行来。他认出是几位获准宫中乘车的贵人的坐驾,便躬身等在路边。
车马次第过去,冯良兴心急如焚,却又不敢乱了尊卑规矩。眼看着就能开步走,不想一辆马车停在他面前。车窗内的挡风毡被掀开,有人笑呵呵地打招呼:“良兴公公,瞧你这急三火四的,这是赶着去哪儿呀?”
冯良兴原本低眉敛目,不敢直视这些贵人。不过听见这个熟悉声音,他立即抬头,毕恭毕敬地说:“回禀和王殿下,奴婢刚从武安殿回来,正要去见皇上回旨。”
和王嘻嘻笑着说:“武安殿?让本王猜猜,你肯定是给陈大将军送父皇的批复奏章吧?”
这位九殿下文武寻常,生母虽出身高门,却早早亡故,他在皇帝面前圣宠只是一般。冯良兴更低地弯下腰,只是笑笑,并没有回答。他们这些御前的人,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这是生存之本。
和王没有追根问底,懒洋洋打了个哈欠,将挡风锦毡放下,马车开动。冯良兴长出了一口气,这位主儿别看成天笑眉笑眼的,性情其实阴狠无常,他得罪不起。
不过,听说新封的玉松公主是个好性子。冯良兴回想着出殿办差时与公主相遇的那一幕,加快脚程三步并做两步爬上云阶。绕过乾宁殿外的墨玉廊,远远已经能瞅见御书房所在的乾宁殿偏殿澄心殿了,他忽然听得身后传来大声喧哗。
掉头一瞧,冯良兴赶紧退避在旁,又喝斥跟着自己的小太监:“快点给东成公主让路,不要命了你们?!”
可惜,路让得再快,也架不住提着裙摆飞奔而来的这位主儿心火旺盛。冯良兴的徒弟小方子只觉眼前黑影闪过,随即脸上就火辣辣的刺疼,用手一抹,满掌的血。他吓得嗵一声跪倒,不住磕头哀求:“公主饶命啊!”
“大胆的奴婢,竟敢不跪本宫,如此倨傲!打量本宫的母妃被降了位,你们就要拜高踩低不成?”东成公主原本圆润清脆的嗓音因情绪太过激愤而一再拔高,娇美面庞亦笼罩着如有实质的杀气。她扬起手中长鞭,劈头盖脸对着小方子就是一通猛抽。
冯良兴三人原本站成一排,避让东成公主这一行人。小方子挨了打,冯良兴立刻带着那名小太监跪倒。不但是他们,就连跟着东成公主的那些宫人也尽数趴跪于地。
东成公主出手没有节制,鞭子基本上都落到小方子身上,但也不可避免地殃及了冯良兴这条大池鱼。但冯良兴只能隐忍,他知道东成公主正在气头上,如果给小方子求情,只怕小方子就是死路一条。
好在,跟着东成公主的宫人里还有脑子清醒的。一见公主殿下抽打的居然是御前宣旨大太监冯良兴几人,东成公主的掌事宫女膝行上前,抱住东成公主的腰劝道:“殿下请息怒,玉体要紧。奴婢冲撞了您,打发去内狱交待内卫好好炮制就是。您的玉手要是因奴婢而有损,那就太不值当了。”
东成公主此时也已经发现旁边那名年长太监是冯良兴,心中略微不安。奴婢也是分三六九等的,御前服侍的奴婢,哪怕只是个小太监,也不能随意让人打着泄愤。
然而,东成公主向来得皇帝宠爱,母妃又曾是位同副后的皇贵妃。她的同母哥哥禄王是皇帝长子,舅家又煊赫无比,除了东昌兰真公主,她自认身份最为贵重。她身体里流着陈家骄狂的血,生性就高傲暴躁,即便此时明知打了冯良兴不妥当,她也绝不可能说句软话。
好在掌事宫女给了台阶下,东成公主就势收手。把沾着血的鞭子扔在地上,她犹不解恨,冷哼着踹了小方子两脚,什么话也没说,转身疾走。
其余宫人慌不迭起身跟上,唯有东成公主的掌事宫女悲摧地留下来善后。她亲手把冯良兴从地上搀扶起来,陪着笑说:“良兴公公,今儿实在对不住。您肯定知道的,公主殿下心情糟糕之极,行事才未免鲁莽,您千万别往心里去。”
皇贵妃降位的圣旨是冯良兴昨天连夜领着人去各宫宣读的,他怎么会不知道东成公主暴怒的原因?此时挨了两记鞭风,他疼得一张黑脸都泛了白,苦笑两声说:“姑姑说的什么话。殿下心里不痛快,咱们当奴婢的能让殿下心情纡解,那是福气。您也别耽搁了,快去服侍公主吧,咱家没事儿。”
掌事宫女无可奈何,又害怕公主还会闯祸,明知冯良兴言不由衷,她也不敢久留。匆匆又说了两句好话,她才提裙飞快离开。
冯良兴脸色不变,只是眼里闪过阴沉。小方子初始还哀嚎不已,现在另一个小太监怎么喊他都没有反应,竟是被活生生抽晕过去了。叫了两个路过的小太监帮着把小方子送回住处,冯良兴一改方才急色,慢悠悠地走向澄心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