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赞:
古来多是深闺人,深庭寂寂锁三春;非知也能化龙泉,夜夜鸣壁斩乌孙。
又道:
坐断中军战未休,绸缪鹰扬胜孙刘;世间若有青云梯,男儿何敢揽诸侯?
只说这矮脚虎王英,形容猥琐,身量颇是狭隘,人品自教好汉瞧不上眼,又畏惧琼英,将性子尽都遮掩,闷闷不乐。却行时,赵楚唤他,把臂在身边,与众人笑道:“俺些许名声,都劳江湖里弟兄抬举,却不想,竟教王英兄弟青眼,自初见,一心来聚,这两日里,只看他闷闷不乐,心下也是不爽快,以这兄弟本性,也是好汉里一条,不知有甚么心事,但凡你几个知晓,不可隐瞒,总教兄弟们快活才好。”
阮小七只笑不语,倒是花荣十分惊奇,不知这矮小汉子甚么本领,竟能教赵楚将他青眼看来。于是笑道:“倒是花荣怠慢,不曾作个地主之仪,这一位兄弟,若有差遣,管说来便是。”
王英十分觉过不去,心下激荡,脱口道:“哪里甚么心事,自随着哥哥,心里快活,只盼早日能教哥哥出这苦海,恨不能杀进州府里,将那等鸟人,不敢欺压哥哥才是。”
那几个花荣心腹的指挥队正,也来凑趣,道:“这一位好汉,有十分本领,昨日初见时,也有比较,非是对手。”
言下,众人一行,忽教来人阻住,开言只说祸事,倒将几个唬地忙问,那来人,乃是河北军里的,拿眼看着花荣,意甚踟蹰。
赵楚笑道:“都是自家兄弟,不必隐瞒,但凡说来便是。”
寻个僻静处,那人方道:“青州有个镇三山,哥哥们自然知晓。自前日里,大名府军本是往江南去,不知甚么撮鸟使了手段,足有万人,将个二龙山团团围住,水泄不通,昨夜里,这黄信,引一支军杀来,他是个地头蛇,看这二龙山,便是飞鸟,也来去自如,如何当住?若非孙将军,将根据,尽都折了。”
赵楚忙问究竟,那人缓一口气来,细细说道:“孙将军使好手往西去探听,方知自开年来,朝廷差遣两路人马,便是童贯那厮与他个伴当,本是个大官,竟能知兵。那童贯,引了西偏军,这一个,引着大名府精兵,一路往江南去,又遣人往青州登州诸地,取大军三万,要在济州会和,不知这青州当官的,与那厮们甚么瓜葛,竟能说动这一厢军,取往二龙山来,青州引兵的,唤作霹雳火秦明,本当到了济州,交差归来便是,却竟引着他军,将清风山而过,自东厢里,又将山寨团团围住,昨夜黄信那厮来,仗着地利熟知,自引一支精兵,从后山小道里上来,将岗哨拔了,若非孙将军知兵教弟兄们死命杀散,二龙山早散也。”
赵楚闻声色变,忙问他:“可知大名府军里,引兵的谁人?”
那人道:“乃是两个闲人,一个,本是徽猷阁待制,如今判作济州知州的张叔夜,另一个,籍籍无名,原是巴州通判,糟老儿宗泽。”
赵楚登时失色,他怎不知?那张叔夜,名臣之后,极善知兵,年少,以兰州录事参军,败羌人无算,因恶了太师蔡京,几番沉沦,本赵楚在京师里时,他是个勾当皇城司的,头上有徽猷阁待制的名头,如今怎地竟作了济州知州?
更有那宗泽,名声不显,却着实是个人物,素有廉颇黄忠的本领,老而弥坚,胸胆尤在,这两个,如今竟权了青州地里两路军马,怎生个说头?
正不解时,崔念奴在一旁道:“大郎莫非忘却,青州府里如今有个通天的人物?”
赵楚恍然,既有慕容贵妃在青州,眼看便要返京,不说一路上凶险,便给乃兄捎带些功劳,脸上贴金一般,若非她,那两路人马,果然不敢有差遣者。
一时间,众人也失了赏灯把玩的心,退入花荣府中,花荣心事重重,时而咬牙切齿,继而潸然叹息。
于是问那人,孙安果然有手段,但听他道:“自哥哥下山,孙将军不敢怠慢,早晚使人,远处的大名府,眼前的青州府,尽都使人打探风声,便几日前,大名府里,两个引兵的梁世杰心腹,一个唤作天王李成,一个唤作大刀闻达,有一个留守,一个引着一支军马往南来,号称江南里平定叛乱。孙将军看他行军的路,心里蹊跷,命教山寨里日夜警惕,果然那大刀李成,以大名府兵马都监,拜了个征讨副使的官儿,当在两路制置使谭稹之下,点起上将数员,一路扑往南去,行不半道,陡然转着,原来竟是里值班抬举了两个闲置的官儿,后来的这一个,便是那张叔夜,竟作了这一路偏军的将,放着济州府不去,攻打二龙山来。又一个,年前判作了登州的太守,不知究竟,竟脱了职,引青州军马,往二龙山来,便是宗泽。”
赵楚谓众人道:“童贯,深得军心,素有手段,是个人物。那谭稹,附骥童贯之后,杨戬不敢怠慢。这这两个,俺看他,如土鸡瓦犬,西军里早有领教。却这张叔夜,朝廷里第一个清廉有节气的官儿,善用兵,广谋略,十分一个英雄人物。更有这宗泽,莫以为年老,古有廉颇黄忠,今有宗泽,莫不是冯唐之类,不可轻敌!”
那来人道:“不曾领略宗泽老儿手段,那张叔夜确是了得,竟按着兵马不动,只等那黄信到来,便吩咐这厮,引着一支精兵,先拔了山里岗哨,又将附近山民看住不教山寨得知究竟,孙将军果有手段,暂且奈何不得,只是勉强压住阵脚,官兵势大,一时也奈何不得。”
正此时,崔念奴忽道:“不知清风山如何?”
王英笑道:“不是俺自夸,清风山也是个好去处,山上广有粮草,可供一年半载合用,自山上有清水,只此两个,官军便是万军围困,一时片刻奈何不得!”
崔念奴默然良久,花荣使人将来人取往下首用饭,她方道:“不是奴小看了清风山好汉们的骁勇,只怕两山同气连枝,燕顺头领看二龙山奈何不得,发作起性子,引着一支军往那里去,反倒教那张叔夜赚了快头。”
众人看她,乃徐徐道:“张叔夜此举,虽有黄信,先一番虽拔了岗哨,山寨里根基已稳,摇动不得,明知强攻不成,便来使赚——大郎,倘若你在清风山里,探知二龙山旦夕不保,如之奈何?”
赵楚道:“批发上马,击鼓杀敌,死命救之。”
众人齐赞,道:“哥哥义气深重,咱们一齐杀去,救得了二龙山弟兄最好,救不得,同生共死,那也痛快!”
花荣闻声色动,霍然道:“不是小弟不爱珍惜,这年月里,当官的,黑心烂肺,俺自许也是一条好汉,眼看燕云不复,蛮夷横行,早晚只想绰枪上阵,以身报效,奈何上头们不容,眼前尽是腌臜的黑,不如舍却这些许家业,随了哥哥,同往快活里去。”
赵楚心里十分惊奇,他自比宋江而不能,如何能以区区往昔的恩惠,教这等好汉归心?想花荣,年岁尚青,如今已有朝廷的正经官身,三五年,升迁也能得个便宜,只说他心底干净,不屑与慕容彦达之流为伍,也只落了这一生的知寨,那也清清白白,怎地只为个痛快,便能舍却几世积攒来的清白?
于是好言抚慰了众人,道:“以孙安之才,又有石宝邓飞兄弟的勇气,二龙山暂且无虞,待俺思虑也周全,明日计较——弟兄们莫忙逞勇,今晚好生歇息,养足了力气,明日定有计较!”
原来崔念奴与他,彼此知心,知晓意会,便知她有些私下里的话儿。
果然众人摩拳擦掌,各自歇了,赵楚携着崔念奴的手,往后院里走动,念奴乃正色道:“大郎方才批发杀敌的话,不是奴奴不肯爱惜,却是正好。正是开创基业时候,这三山五岳的好汉,才能绝艳者,不知凡几,当此之时,大郎若爱恤身子不肯亲身上阵,只怕往后,根基不稳。”
赵楚笑道:“想那张叔夜宗泽,名将也,将我战死,好大基业,莫不成空?”
崔念奴嗔道:“又说昏话!”旋又道,“自我随了大郎,生死同命,在世荐枕,地下作个同椁的,那也无恨,如今世道容不得大郎,只好反了,大郎倘若万一生出好歹,奴怎肯活命?”
赵楚揽她,半晌默然,徐徐道:“念奴不可有此心,便是果有好歹,你也当好生活着。”
念奴轻笑,目光滟涟,柔声问道:“将这世间,可有待念奴如大郎者?”
不待赵楚分说,她将腰身直了,傲然道:“将那张叔夜宗泽之流,虽有才干,却与慕容彦达等辈同流,上头有朝廷的祖宗法度,下头有李成黄信的掣肘,怎能成事?这等人物,虽有本领,不与外敌蛮夷厮杀,恢复汉唐雄风,却舍却太守至尊,只为图天子一时欢心,奴虽是个女子,却瞧他不起。”
赵楚心喜,问她道:“贤妻可有教我?”
崔念奴掐了手指,道:“先不忙——大郎且看,这清风山里的三个头领,奴也见过,各自颇为熟悉本性。这王英,合该能作个偏将,资质在燕顺郑天寿之上,如今他既已归心,愿以死命报答大郎青眼,燕顺如何不肯?大郎不以他几个手段不甚高强而小看,这等好汉,最是服心,如今既知二龙山不保,燕顺也当有报销的心思,引着清风山的人马,不过三百五百人,杯水车薪一般,不过飞蛾扑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