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笑道:“客人是不知了,宣和元年,这郓州,便改作个东平府,东西一百八十七,南北二百六十四,分画了该管,如今郓城县便在足下,倘若要落脚,敢问细当?”
赵楚只是不说,那人无法,只好再三问他:“客人可要甚么下饭的?”
赵楚将他看半晌,将这店里的几个,心里发毛,急忙要绰了家伙事来应变,但听赵楚敲了桌子,道:“热的汤,好的饭菜,只管送来。俺么,但凡有肉,且五斤。”
那人一一应下,又问:“可要酒么?村醪白酒,县城里各处好酒,只管有钱,便都有。”
赵楚拿眼看了他,佯作挑衅模样,问他:“身无分文,这酒饭,可能答应?”
这席话,那人尚未发作,将后头几个跑堂的,绰起棍棒刀枪,一齐围住,骂道:“哪里来的贼汉,大半夜叨扰,竟是个吃白食的!”
赵楚歪了眼,冷笑道:“便是来做大的,好酒好肉,只管答应,你待怎地?莫不是将俺,乱刀切了剁成个馒头馅?”
那人急忙将那小的喝退,一边笑道:“哪里话?眼见年关,又是千百里的路,既来了此,便是客人,些许酒肉,小店也能供奉。”
赵楚这厢,方大笑而起,道:“肉要好牛羊肉,酒么,只要清白的,添甚么作料,俺却瞧的出来。都说梁山泊下有个朱贵酒店,过往客人,无论肥瘦,一把蒙汗药麻翻了,很是了得,莫非便是他?”
那人不动声色,拱手讪讪而道:“眼见官道边上,哪里敢行那龌龊?客人竟也知这里有一群强人?正是那朱贵,便在水泊东南,客人往来,须谨慎是好,却冤枉小人了。”
赵楚方歇了,将朴刀依住桌椅,大马金刀坐着,高声道:“原来如此。便好,快将好酒好肉来,吃个八分饱,明日正好上梁山去厮杀!”
那人吃了一惊,示意几个小的不可莽动,一边道:“牛肉没有,却只有羊肉,客人要多少?酒要甚么?要多少?”
林娘子几个不爱荤膻,只好叫了汤饼,赵楚道:“羊肉也不嫌,独要羊脸子的,精细切五斤,再要羊腿上不有膻气的,祛掉骨头,只要肉,再切五斤。”
那人依旧仍不动怒,只是劝道:“不是小店作难,那脸子,一腔羊也不过三五两多,五斤,却是凑不得。那羊腿么,客人只管说笑,哪里有不膻的?骨头却是好办,小人亲手捉刀,管教客人自在。”
说罢,令跑堂的前后答应,自往后堂里,先烫了一壶上等的酒,捧来筛了两碗,再三道:“肉却不难,这羊脸子,十分不得,小店里羊肉,都是村上沽来,待卖光了方还钱。”
赵楚目视他良久,蓦然扯住大笑,道:“都说旱地忽律精细,果然不假。”不待他分说,引见了林娘子道,“便是林教头宝眷,一路送来团聚。”
那人并不十分惊诧,笑容满面,亲接着林娘子往后头歇息,方来前头,将那好酒,又烫了三五斤,自来拜见,道:“小人正是朱贵,前日便听过往几个说是哥哥要来,如何捉弄小弟戏耍。”
赵楚笑道:“俺总听过,说是旱地忽律做事为人,精明最是妥当,因此与兄弟戏耍,万千莫怪。”手指那酒,笑问他,“既也知晓,料定便是不能麻翻的好酒罢?”
朱贵笑道:“哪里敢?都是好酒,昨日方与林教头别过,他往后山里迎接,哥哥不曾遇着?”
赵楚讶道:“不曾遇着,怎地竟已知晓?”
朱贵道:“哥哥不知,林教头这一遭,江湖里好汉俱都知晓,往日落魄,如今来投梁山的,怕不有两三百?自有人传言哥哥亲来送教头家眷南下,本当许多不信,这两日,北来客商都说阳谷县景阳冈上出了个逐虎的赵大郎,听他分说端详,林教头又说林娘子容貌,因此一见,便觉是了。”
又叹道:“本是火烧草料场,雪夜上梁山,那陆谦虞侯,说是并着张教头林娘子俱已没了,林教头整日切齿,那客商们说来,小弟便告了他知,十分不信,待三五人说,三五十人说,三五百人又说,方自信了,又说哥哥亲手安排,便十分相信,自昨日起,只在后山里盼望。”
赵楚讶道:“怎地张教头也失了?俺当时犯了官司,牢狱里吃罪,也吩咐人等照料上下,本见不随张教头,当是不肯背井离乡,如何个失了?”
朱贵叹息道:“也是哥哥不知,张教头果然不肯离舍,只说那高俅,不会当意他自家,却不料,林娘子走后,哥哥也离了京师,他一处精舍,那高衙内左右寻不到人,便自外头封锁,一把火烧得好干净。”
赵楚闻声,漠然无声,朱贵道:“这世间,最歹毒的莫过这些官儿,赶尽杀绝的勾当,不知做几多?看他那衙内们,各处不是贼?”
于是打问道:“不知哥哥,往后怎生个计较?”
赵楚知他意味,吞一碗酒,道:“说这梁山泊,也是个好去处,本也寻思将那两个差拨,便是一路押送林教头的董超薛霸,将这两个,一刀杀了,索性卷上梁山来。只早知山寨里王伦头领,并不是个人物,便是来,当受不起他那鸟气,路里也有一番变故,因此当往青州,作个有始有终最好。”
朱贵摇头叹息,又说一会子话,安排赵楚歇下,道:“待天明,小弟教几个弟兄,往后山处搬了林教头来,正好往山寨里聚几日,也不忙,待年关过了,哥哥再去不迟。”
赵楚酒肉管饱,绰起朴刀,笑道:“俺这一番境遇,教头见了,定要心生挽留,倒教王伦那厮好生不快。大丈夫做事,既已罢休,便当利落离去,何必只等人专面道谢?只请兄弟换一匹马,正好赶路,往青州里去也。”
朱贵忙道:“既如此,不敢多留,却也不争这一时,只待天明,将好端端林娘子交了林教头,不好?”
赵楚笑道:“哪里用这心思?朱贵兄弟,俺也十分相信。”
朱贵苦留不住,只得换了马,看林娘子耐不住劳顿早早歇了,便教金莲上了车子,扬鞭催马,上了官道绕开岗哨,往北里去了。
朱贵目送良久,喟然叹息,至于天明,林教头内外相逢,如此不必再提。
只说赵楚,驾了车马,渐渐天边起了鱼肚白,风掀车帘,金莲尚自抱了里头的棉被,香甜沉睡,那勾魂的眼眸,轻轻阖着,呼吸吐纳如兰,十分恬美。
赵楚失笑,暗道:“都看她怎生个人物,竟大有不同处。”
毕竟年关将近,便在一两日,赵楚何处栖身?且看下回分说。
ps:这两天浑浑噩噩的,似乎没了力气,状态很差,今晚通宵恢复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