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林教头那厢,自高衙内纠缠而后,阖家老小担忧,那厮痴呆性子,定然不肯就此放手,整日与鲁智深吃酒,心下烦忧,又不曾见赵楚,好生不快。
这一日,锦儿与林娘子往张教头家探望,林冲值更归来,心知乃往丈人家里,也不好就此去迎,一面念及高衙内为祸京师,正没计较处,鲁智深使两个泼皮送来白酒,托付道:“教头何必担忧,那厮三五日便休了贼心,只管不与他见面便是。”
林冲身在军内,怎不知高衙内性子,一面敷衍了鲁智深,使两个心腹往丈人门上看了,自往外而来,熙熙攘攘好不热闹,渐渐也起了性子,道:“俺也是百千好汉里一个,高衙内虽是可恶,未必太尉如他,杞人忧天,只怕也是如此。”
于是拔步渐行,至热闹处,又吃一顿白酒,见天色不早,径往家内而来,不及门口,泼皮围定一处吵闹不绝,心下好奇,挤开往里一见,竟是个落魄的,怀内一柄刀,插了草标,自夸道:“小人这宝刀,削铁如泥,切金断玉最是锋利,只是家门遭变,不得而贾,肯拿钱来,俺只许你,概不追还!”
林冲看他口气恁大,笑道:“兀那汉子,休吹大话,甚么宝刀,敢比神兵利器?”
那汉睥睨,道:“你这厮,不卖休要聒噪,不是个识货的。”
闲汉里有人嗤笑:“你这汉子,有眼,不见林教头么?八十万禁军里,他是头一个,最是知晓宝贝,但凡拿来,教教头看了,果真是个宝,分文不会少你。”
那汉便将刀倒转了递于林冲,拔开看时,霜雪一般,取一锭铜钱砍下,应声而碎,当得起削铁如泥,那闲汉们嘻嘻哈哈,有的叫价百文,有的只说三两百,林冲心下爱甚,阻拦众人道:“果然是好刀,休要辱没了。且问那汉,俺收你这宝刀,休待价而沽。”
那汉给了高价,林冲寻思颇为值当,又讨还两口,那汉叵耐道:“俺只说,这宝刀京师里买不起,若看小人落魄只想讹个贱价,倒不肯卖了。”
林冲连忙劝阻,与他说好价钱,道:“你这刀,俺实诚买了,只手上不曾带许多银两,若是肯买,随俺往家里取了便是。”
那汉见众人怂恿,也不再等,自往府上取了银钱,片刻消失无踪。
林教头得了宝刀,提防心思渐渐去了,佩戴身上,不舍离手,便是林娘子也埋怨:“一把刀,值甚么要紧,大人要瞧,也不肯给他。”
林教头赔些好话,娘子回嗔作喜不再怪他,渐渐又过几日,陆谦来访。
林教头一家,并不知陆谦所为好事,看在乡邻面上,好酒肥鸡伺候了,酒酣耳热,陆谦假意要走,林冲笑道:“贤弟许多日子不来,恁地急迫,俺手头一把好宝贝,正于贤弟见了。”
陆谦笑道:“莫非宝刀?小弟此来,原也为它,兄长知晓,太尉最爱此等宝贝,本教俺问兄长讨了去看,奈何也知兄长痴迷不肯割爱,好歹出不得口。”
林冲沉吟片刻,陆谦道:“既是兄长有意示人,以小弟看来,平白恶太尉,也是不好,不如兄长亲持了去,当面太尉看了,当面讨要回来,太尉何等人物,想也不会讹赖,如此,一则小弟不辱使命,二则兄长在太尉府下当差,也好不落太尉面子,三则便是太尉要得,小弟在他左近,好话说几日,抬举兄长再进一步,可谓一举三得。”
林冲见陆谦为难,耐着他面子,只好道:“只得依你,明日送往太尉府里便是。”
陆谦大喜,再三拜谢,待他去了,林娘子道:“总是难安,心惊胆颤,不如舍了这灾祸,不值甚么打紧。”
林冲道:“无妨,高太尉位高权重,也是有雅量的,如何能夺人所好,给他看了便是,安心只管在家,料是无碍。”
便是这一去,白虎节堂事发,林教头又是个有担当的,心下已知陆谦合了高衙内要断送自己大好-性命,悲从中来,将一纸休书写了,却为张教头撕碎,一家送他上了路,归来满心忧愁。
锦儿劝道:“定是高衙内作恶,高太尉帮凶,官人一去,不知甚么日子归来,不如寻个僻静处安心待了,只等官人安稳有书信捎来,娘子便去寻他,从此走脱京师,也是好的。”
张教头在一旁只是叹气,道:“教头那日买了宝贝,自家便说怀罪匹夫,正要借机取来谎言丢掉,不想竟有这等结果。高俅非是善人,休道其人本性,便是个清官,耐得过自家儿子纠缠?祸事到头,避无可避,只好依了锦儿所见,暂且在家里坐下,自家使人探听,待教头有下落,一家都寻他团聚了是正事。”
锦儿又道:“教头与鲁师傅十分相得,也该寻他问个计较。”
林娘子只是垂泪,道:“可怜官人一去,山高路远,那两个差拨,满面凶恶,只怕一个不好便是灾祸,怎能放心的下。”
张教头毕竟有些见识,道:“女儿莫要为难,鲁师傅义气深重,早使人来告知,道是有他一路安排,定然无碍,又道行时托付赵大郎,高衙内再有纠缠,问他寻个主见,好歹逃脱便是。”
锦儿拍手笑道:“合该如此,鲁师傅义气深重,那赵大郎轻生死最重承诺,他两个一个满身都是本领,一个结交遍布京师,有风吹草动,两厢保管无事。”
林娘子又问张教头:“父亲一生,教人无数,平日里教头在,上门来都道教头这也好,那也好,如今出了祸端,怎不见一人来助?”
张教头冷笑道:“休说那厮们性子,自顾各人自扫门前雪,哪里肯果真赴汤蹈火?他几个,虽与我名为师徒,早已没了恩情,年轻时候,又被那赵大郎一顿拳脚,不来最好,只怕来了,也是心怀叵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