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灵枢来说,这一场伤,当真入骨入髓入心入脉。
当初,赌上所有抛却所有,做足了“贫贱夫妻百事哀”的预想,却在富贵夫妻时满盘皆输。
只是,一场史无前例的痛哭之后,灵枢没有继续哀悼这段趋向死亡的婚姻。翌日,她即带着冉晴暖再入央达宫,医治那位大梦沉沉的国君陛下。
这一次,她吸取前面两度失败的教训,凑齐天时、地利,选了一个与那日相同的天气,期待奇迹发生。
“晴暖,你且站在这里,倘若国君仍然不见动静,我以针轻刺国君的‘人中穴’,你趁机离开,试试国君能否有所反应。”
冉晴暖颔首,脚步前移,接近那张病榻。
稍顷之后,灵枢举起手中银针:“我刺激人中,你转身离开,脚步要快,要有着一股子绝不回头的决绝味道。”
果然是剑走偏锋呢。不止是那些御医,连身为弟子的素问也甚觉新鲜,才想走得更近看个仔细,立于病榻之尾的宫婢忽发一声惊叫——
那枚银针还未落下,榻上的国君倏地翻起,握住了冉晴暖的手腕,与上次双目紧闭不同,这一次睁若铜铃,其内烧灼着无以复加的痛切:“阿宁!”
“好。”灵枢精神抖擞,吩咐站在国君榻首待命的两名侍卫,“你们两个按住国君肩头,本大夫要下针了!”
随着她的手起针落,如做困兽之争的国君五指松开,躺回病榻,两眸也缓缓阖上。
“素问,把药喂下去。”灵枢道。
后者端起身边宫女托举着的药上前喂食,听得国君口中犹自反复“阿宁”“阿宁”,舀起一匙苦药送其嘴边,岂料对方好似看得到一般,撇头避开。
灵枢忖了忖叹了一口气:“看来,连药也需要劳烦晴暖喂了。”
“国君的药,为什么是晴暖来喂?”
“嗯?”
殿中人尽皆回头。
殿门之外,立身一身红色劲装,足蹬长靴、手执马鞭的遂宁。因为从宫门开始即一路畅通无阻,直到殿门前也无人出面拦截,使她得以在门口站了多时,看了多时,好奇了多时。
“国君龙体有恙,不在寝殿疗养已然足够奇怪了,为何南连王妃这位外命妇也出现在这里?”遂宁踏进门来,“这可是什么偏方不成?”
冉晴暖先迎上前来,冁然道:“宁姐来了,自是不需要晴暖在场,先容晴暖告退。”手腕之上的触感恁是令人不喜,她颇想即刻远离此地。
殿中人跪地相迎。
灵枢微福:“南域王有礼。”
“敬国公主有礼。”遂宁拱手回礼,“你来此的原因我已经听下面的人说了大半,承蒙公主不予计较,本王感激不尽。”
灵枢有意无意地让开榻侧,笑道:“南域王客气,本公主一己之身不足挂齿,两国和平共处才是重中之重。”
眼前有一条通道,遂宁自然而然地走到了国君病榻之前。
此时榻上的国君,声息阒寂,无知无闻。
遂宁端详着榻上男子的面孔,良久之后,道:“方才我还好像听到了国君的声音,怎么这一会儿便没有了动静?真是令本王尴尬呢。”
灵枢也大为不解:还以为经过方才的施针,加上国后本尊的现身,定然能够刺激国君醒来,实则不然么?
当下这个结果,着实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然而,遂宁也没有在国君榻前守上太久。半个时辰后,她即领了一对儿女,出宫前往南连王府落脚。
如此作派,端的令观者瞠目,其中又以灵枢为最。
她以为,凭着十几年夫妻感情,面临这等攸关生死之事时,必定会有几分心疼不忍,几分留恋不舍。而这位昔日一国之后不止行动清爽利落,面上也平静出奇,看向国君的眼睛,与看着他人时没有任何两样。
“不需要奇怪,国后就是这样的女人,爱的时候全情投入得爱,断的时候不留余地得断,绝不会拖泥带水,也绝不可能矫情迂回,与我们这些喜欢斩不断理还乱的中原女子大相径庭。”素问道。
灵枢心际微鸣,道:“国君正是了解她的个性,这一份决绝真实无伪,才做不出任何挽留,才会在病中陷进那样的绝望里罢。”
素问苦笑:“是罢,即使挽留也无济于事,失去便是失去,对于并非因为不爱国后才移情别恋的国君来说,从一开始就输了。”
“并非不爱?”灵枢怔怔道,“既然仍然爱着,为何要背叛?为何要舍弃?”
素问柳眉浅挑:“如果公主指得是国君,素问是参与其中者,可以将经过详细道来。但,您真正想问的,真正想得到答案的,并非国君罢?”
“照这个方子给国君用药,三天后我再来查看效果。”灵枢从袖内担出一纸药方掷在案上,抬足步向殿外。
“公主?”素问欲追上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