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萝花的微光从重林背后隐去,这片沉寂的城市,却从未睡去。
繁密的森林重叠在钢筋水泥之间,隐约能辨识出点点微弱的火光……
谢怀衣临风而立,沉默的眸子里,倒影着森绿底色上跃动的星火。一身被汗水浸透的衣衫,无声地垂落在冰冷的风雪里。
有细微的冰花,在他衣领后绽开。
陌寒等着白羽将最后一点东西收拾妥当,与韩子和对望了一眼,踏前一步。
谢怀衣闻声转身,传来一片冰花绽裂的细碎声:“陌道长有何话说?”
陌寒并不介意他的语气:“既然已经到了申城,相比谢先生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我们就不便打扰了。”
——陌寒深知,谢怀衣此次孤身赶赴申城,所要面对的局势会有多复杂!
——申城目前显然不知道,平京空降了一个少将来此;更不会想到,在申城警备力量几乎毁灭殆尽的情况下,这个少将居然没有带一兵一卒前来,只带了一个女人和两个研究员!
——这座所有行政系统瘫痪,所有对外通道封死,所有被困人员在绝望中煎熬了十二天的孤岛,在面对这位少将时会有什么样的反应,谁也无法预测!
——更何况,修行人本就不该过多沾染时事,一旦陷入持盈当年一样进退两难的局面,多年修行,也就毁于一旦了。
谢怀衣显然更清楚申城的局势。从一个平京委派去申城统摄东海全局的少将角度来看,他身后的人也不希望他在政务上让修行人接触过多。
不论出于何种目的,他都非常郑重地回复了陌寒:“如有东海消息,我一定尽快通知你们,我会在申城局面安定下来之后,亲自拜访诸位,细商出海事宜。告辞。”
众人抱拳回礼。
站在路边,看着两辆车越众而出,沿着藤蔓们扭曲盘旋的高架桥,驶入几乎空无一人的冷杉重林。
白羽望着那四道车灯逐渐隐没在黑暗中,她扯住了陌寒的衣角:“师父。这儿怎么没有人守门?”
——于情于理,都应该安排人员值守营地门户,登记来者信息才对。
韩子和抱着再一次睡过去的沈馨,压低了嗓音道。
“申城,没人有魏将军那样的声望和魄力,可以在灾难降临之初稳定全局。
“……也不能怪那些人。灾难就在开会的当口爆发,活下来的只有一个副市长:会议室里当时有三个人变成尸人,直接导致一半人丧命。接下来,大逃亡途中不断有人发高烧,一旦变成尸人,就会本能地袭击周围的活人!至于别人有没有逃出去,我不清楚,不过金陵完全没有接到申城方面传来的消息,他们逃出去的可能性不大。
“至于那个副市长,他倒是运气好,躲在地下室,被仰之拎了出来!这个人还有点儿能力,就是吓破了胆,管不了那些觉醒者。老夫总不好亲自去给那些觉醒者上规矩吧?仰之又从来不问这种事情。他也就勉强支撑支撑……至少,他应该很愿意接受谢怀衣。”
沈馨的脑袋就搁在韩老头的臂弯上,十二岁的孩子总是嗜睡,危机一过,眼皮就再也支撑不住。韩子和边说这话,边拉了拉手边的薄毯,为她挡住重林里穿梭的风。
叶观止拎起地上的帆布大包,一闪手,将它们分门别类扔进背包。苏妍在一旁听愣了,道:“不论是变成尸人,还是变成觉醒者,第一个症状都是高烧?”
“是。”
“在这片营地,你们怎么鉴别?”
“仰之有他的办法。尸人不是活人,他们的三魂都化入天地,残存的是七魄,只能控制躯体的本能,却没有思维。”韩子和解释了一番,“一旦发现尸变,仰之自会处理。这片森林虽然不大,基本上能隔绝尸毒在空气中扩散,所以很安全。”
陌寒:“那就好,先找到蓬莱幸存的两个弟子,问清楚情况,再商议出海。”
韩子和:“也好!那两个孩子,一个叫思宁,一个叫思远,我带你们去。这几天,一定会有很多同道陆续赶来,东海之事,确实要好好筹划。”
就在众人穿行重林之时,一声凄厉的呼救,夹杂着不堪地话语,阵阵传入白羽耳膜。她的耳神通尚未到知常境界,被逼无奈,被洪流一般杂乱尖锐的声音,晃住了心神。
【队伍】白羽:什么人!在北边树林里!
陌寒立刻停住,目光炯炯,看着声音的来源。叶观止与韩子和神色一变,苏妍却已怒不可遏!
那呼救声分明是女子!而且远远不止一个!
“畜生!”苏妍脱口而出,抬手便拎起双剑,甩开轻功,贴着地面冲了出去。此处树木太密,轻功飞起,一个控制不住,肯定会砸在树干上!
叶观止紧随其后,面色有一点尴尬,作为男士,他不知该如何开口,是劝她小心为上,还是劝她不要杀人。显然苏妍出于女子的心理,对这种事情深恶痛绝!
树林内,一片被藤蔓围出的空地上,飘起凌乱的哭泣和大笑声。
粗粝放诞的笑声混合着逐渐微弱的抽噎,像钢钻一样侵入白羽的大脑。这声音不响,放平时,也不至于超过白羽的忍受力。但这种声音里包含的情绪,对元神有非常强烈的冲击力。好像人类本身就有身临其境,感同身受的天性。此刻,两种尖锐对立的情绪,被无限放大,骤然间绞入白羽一片宁静的心底,就像在一片浅滩上掀起轩然大波。
陌寒看出了白羽煞白的脸色,急停:“不要过去。”
白羽皱着眉,吐出一口气:“我还好……这什么时候才能结束?不能老是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