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一股冷空气由北向南席卷而过,范县笼罩其锋芒之下,入夜之后,街上便少有行人,偶尔有一两人,也是裹着厚厚的衣衫,低着头,提着灯笼,急匆匆而行。
到了子夜时分,街上除了不得不敲着竹梆出来巡夜的更夫外,再也见不到别的人影,城内,几家大户人家的宅院门前挂着大红灯笼,那是夜里唯一闪耀着的光。
到是城外的码头区,在西南角的一个仓库,灯火通明。
仓库是独立建筑,不曾与别的房子相连,一面临水,其余三面都是空地,如今,在那片空地上,每隔数丈便插着一根火把,火把上端淋着桐油,熊熊燃烧着,冒着黑烟,将仓库外的那片空地照得亮如白
十来个巡丁簇拥在仓库大门前,就着一堆篝火取暖,有两个酒葫芦在巡丁之间传递,火堆旁,用荷叶包着一些熟食,巡丁们一口酒,一块肉地吃着,不时谩骂着,抱怨着该死的天气,该死的上司,该死的世道……
除了大门口这十来个巡丁外,还有一队巡丁在围绕着库房巡逻,他们的人数和大门口这队人大概相当,每一个时辰,两队人便换一个班。
如此戒备森严,这库房内到底存放着什么重要的物事
事情需要从两个多月前说起。
八月份,杨澜动用了一系列釜底抽薪的手段,利用秋粮入库之际,将县衙内县丞李长全的私人势力一扫而光,只留下了几个他无权处置的有品级的官吏,那些人虽然仍然留在位置上,行事却极其的小心了。生怕被杨澜抓住把柄,不敢再像原来那样肆无忌惮
作为这些人的领jūn_rén物,李长全也变得低调起来。
当杨澜顺顺利利,按时完成秋粮入库地任务,将前来巡查的府衙推官打发走之后,李长全如同吃了黄莲的哑巴一般,不得不吞下了这口闷气。
以往。李长全之所以在范县能够呼风唤雨。将知县大人完全架空。无非仗着几个优势。
他是本地人。又是大族出身。财雄势大。根深叶茂。没有他协助。那些对范县地风土人情一无所知地外地人县令根本就治理不好政事。
大明朝地基层组织依赖于宗族关系。四野八乡那些琐事基本上便由乡老和族长之类地人物处理。基本上。知县大人地权力只能影响他治下地这座四方城。在范县。若是没有李长全地配合。那些县令大人地影响力甚至出不了内衙。
然而。杨澜和他地那些前任截然不同。
在未上任之前。杨澜便派了崔子玉。蒙放等人先一步前来范县。开了一家江南春酒楼。那个时候。李长全等人自然不晓得这家酒楼是杨澜地眼线。也就不曾出手对付他们。当他们得知这家酒楼和杨澜有关时。杨澜已经在范县站稳了脚跟。几次试探性地挑衅都被对方识破。李长全也就放弃了将这家酒楼弄垮地计划
所以。杨澜上任之前。便对范县地风土人情。官吏们地权力分配。势力范围。了如指掌了。一旦上任。他就做到了有地放矢。该打击谁。该拉拢谁。心中也有了定数。
李长全还有一个更大的优势,那便是县衙里面那些重要岗位上地吏员基本上都是他的人,除了一个主薄辜青松之外,没人敢于站在他的对立
说句不中听的话,若是李长全不点头,县令大人地话根本就不起作用,这些积年胥吏,深得官场推拖的要诀,要想应付一个根基不稳地县令大人,不过是小事一桩。
李长全想借着秋粮入库之际给杨澜一个下马威,让其焦头烂额,为此,他特意吩咐手底下的那些人拖杨澜地后腿,他自己则托病前往府城活动,想借用府城和自己相熟的官员在这件事上给杨澜以压力。
让他没有想到地是,杨澜居然将计就计,借着他不在县衙的机会,快刀斩乱麻,调整县衙的人事,将他的人调离了那些重要的岗位,换上了一批被他压制不得志的吏员,给他玩了一个釜底抽薪。
等李长全连夜赶回范县时,却已是米已成炊,覆水难收。
面对这样的局面,李长全选择了偃旗息鼓,为人处事,变得低调了起来,再无土皇帝的做派,只是,他心里究竟是怎样想的,便只有天知道了。
杨澜虽然将李长全的势力从县衙清扫了出去,且赢得了主薄辜青松的主动效力,形势看起来是一片大好。
不过,他却不曾得意忘形,真以为自己已经彻底掌控了范县的大局了。
他没有忘记,李长全还是有着很强大的力量的。
作为范县的豪门,李氏一族单是青壮便有上千人,这股力量不可小觑,李长全真是要搞风搞雨,想将其压制并非一件简单的事情。
何况,作为县丞,李长全还掌握着范县唯一的一只武装力量。
巡检吴正生乃是李长全的头号手下,唯李长全马首是瞻,他手底下的巡丁相当于李长全的私人武装。
杨澜并不是不想将吴正生拿下,只是,因为吴正生随李长全一起,行事低调了起来,杨澜安排下来的任务,他每次都按时完成了,让杨澜没有借口对付他。
如此,杨澜也只好放弃了在短时期内弄走吴正生的打算。
表面看来,范县县衙的气氛是一片和谐,上下之间,同僚之间,都是好说好笑,然而,两边的人都知道,这只是暴风雨来临前暂时的平静罢是什么东西,需要这么多巡丁看守,大家多半已经猜到了是范县全县征收起来的赋税,第二日便要用船运往聊城交割入库,所以,今晚才这般戒备森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