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的安庆城显得格外的冷清和安静,要说那个年代没有什么夜生活的说法。寻常百姓也不懂什么精神需求,毕竟填饱肚子是第一位。时局动荡当牛做马、累死累活的谁为了全家老小能有一口吃食。比白天累死累活的挣饭已经够累了,天一擦黑就早早的灌下两碗稀粥去睡了,省粮食还能省下点灯的洋油。只不过今晚,破旧的木门后面插上了一根粗大的门闩,老老少少都睡得格外的警醒,孩子都被护在里面。这注定是一个失眠的夜晚。
夜幕降临,城内本应该灯火辉煌的酒楼茶肆纷纷紧闭大门,黑灯瞎火的没有一点开门迎客的意思。就连往日门庭如市的花街也一改往日铺张的作风早早的关上了大门。去年11月熊成基部炮击安庆的事件刚过不久,安庆上下对当天的情景依旧历历在目。如果不是安庆城有城墙护着,估计乱兵早就打进了安庆城了!至于纸面上的那10个巡防营,就连那些官老爷也不抱任何希望,这支队伍早就烂到骨子里了,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上次革命党几百号散兵游勇兵临城下就以让让他们惊慌失措了,谁也不会把希望放在他们身上。
晌午时候,城里炒豆子似得枪声让所有人都感到莫名的不安。毕竟上次熊成基部攻打安庆的事情才过去不久,纷乱的枪声无疑又勾起众人心底不堪的回忆,钱财没了还能再赚命没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对于未知的恐惧加上对死亡本能的敬畏,毫不费力的就将人类与生俱来的好奇心给磨没了。这世道,好事者有很多,爱嚼舌根的也有很多,但是不怕死又好事的人可就少见。所以,哪怕是最喜欢看热闹的主都明智的选择了退避三舍,这年月有枪便是草头王。被枪声闹得人心惶惶的众人大有灾祸临头的紧迫感,城内风平浪静的表下面实则暗流涌动,不少富商干脆收拾细软带着家眷开始找门路想法设法的离开安庆,等避过风头再回来。全城人心惶惶的时刻,整个安庆唯一稳坐钓鱼台的便是府台大人朱家宝了。继泰的冒失和鲁莽无疑是给了朱家宝一个天赐良机,不仅可以借机削弱地方宗族势力对jūn_duì和地方政务的把持和干涉,还能将安庆的10个巡防营纳入怀里。一举两的事情,老练的朱家宝又怎么会放过?温言安抚了一阵苦主,以地方父母官的身份给了足足五千银元,用来抚恤苦主。随后又在胡瑞心领神会的配合下当场枪决了肇事的巡防营一干人等,至此府台大人的政治秀算是做足了。剩下的便是幕后操作了,朱家宝满意的点点头,放下了手里的茶碗。一场整治风暴即将席卷安庆全城!
此时望月阁的伙计正在卖力的刷着路边的青石板。枪决执行后,被打成筛子的死尸全部被城外的两个巡防营过上草席带走了,留下了一地的血迹和弹孔需要清理。粗大的木桶卖力的将一桶桶井水倾倒在青石板上,配合着刷子费力的试图清已经凝固乐的血污。任凭这些伙计们在么使劲可是始终都擦不去那上面浓重的血腥味,好在是秋天了不然早就苍蝇扎堆了。此时,后院的厨房里也是一番热火朝天的景象。一缕炊烟升腾着扶摇直上,漆黑的夜空里晚风渐渐的吹散了柴碳的味道。厨房中,灯火微醺,一位年过半百续发斑白的老人挽起袖子,轻易下重一下的捣鼓着一个面团。两个炉子的炉火都很旺盛,柴碳噼啪噼啪的燃烧着,红色的火焰此次不倦的舔舐着锅底。火候足了,一阵浓郁的鲜香开始在厨房里弥漫开来,蟹黄鲍鱼面,这算是望月阁拿手的面点了。
秋日的夜晚已经很凉了,各路昆虫呱噪着欢送盛夏的离开。忙活了一下午,总算是料理完死伤兄弟的后事了。精疲力尽的燕三娘嗅着香味,若熟门熟路的摸到了厨房边。每次烦心的时候她都喜欢来这里,因为每次老夫子都会做好点心等着她。望着厨房淡淡的灯火,三娘莫名的一阵心暖。忙了一天,有些疲乏了,悄无声息的静静靠在了门框上,就和以前一样。三娘出神的看着屋里的老人来来往往的忙活着,汤锅里熬这上好的高汤,老夫子说过面点必须要大煮才有味。一阵默契的沉默,看着看着三娘的心思也慢慢的活络起来,若有所思的开口问道:
“老夫子,您说现在还有好官吗?如果有,那他为什么甘心为满清鞑子的走狗?!百姓的死活他看得到吗?!”
“呵呵,好端端的怎的兴起问这个了?”
厨房里正在忙活的老人家停下手里的活计回头看了一眼三娘,也不多想。他知道三娘每次烦心了都会跑来这里。老人的目光中满满的都是慈爱和怜惜。他已经很老了,从咸丰年间净身入宫算起,30多年的时间他先后侍奉过三代帝王,身处满清统治的核心,见够了丑恶、麻木和欺骗。庚子年间的那场动乱中,他不惜诈死逃过了洋人的枪口,也逃开了主子们的视线,头也不回的逃离了身后哭泣的皇城。也实在逃难回老家的路上,机缘巧合遇上了当时还是个半大孩子的三娘。相遇地点已经模糊不清了,只记当时塘南的人很多,行色匆匆的路人中她低着头跪坐在路边,苦苦守着一具已经僵硬的妇人尸体。没有同龄人的嚎啕大哭,只是固执的守在那里不准任何苍蝇落下。他是个不阴不阳的太监,没有生育能力,一时怜悯就救下了三娘。每每回想到这里老夫子总会忍不住唏嘘,第一面的时候这孩子眼神冰冷的让人害怕,真不知道她之前都经历怎样的变故。
“老夫子,是我没用,这么多年我以次看不透对手。”
三娘蹙眉道,有些懊丧的接着说道。江湖险恶,她燕子神偷纵横大江南北多年,身经数十战二不伤分毫,靠的不光是武功高强,更是猜透对手心里的想法,从而料敌先机。
“嗯~三娘说的,应该是今日带病解围的那位协统大人吧?”
老夫子停下了手里的活计,眯着眼睛,在氤氲的水汽中抬起头似乎是想努力看清楚什么。
三娘漠然点头,侧过身注视着老夫子,等着他的回答。
“三娘,记得我跟你说过,这世道最险恶的就是人心,没有任何的揣摩和了解你很难看透一个人。那位协统大人却也当真是一奇士。”
老夫子顿了顿继续说道。
“我这把老骨头大半辈子都仍在了紫禁城,一晃数十年。昔年曾大人的湘军、李中堂淮军、还有现今张香帅的自强军、袁项城的北洋,咱大清数得上名号的队伍都曾亲眼见过。可叹老了,自诩见识广博,却孤陋寡闻未曾料到在这安庆地界也有这样卧虎藏龙之辈。这位大人下的好本钱啊,那种模样古怪的新式连珠枪怕是连洋人的jūn_duì都未曾装备过,而新军小小一队的人马却人手一支。更有大量赛电枪(马克沁)这样的利器装备,整个大清国再也找不出一支这样的队伍。就是袁项城的北洋来了,也绝非对手,若是近战这一队人马堪比北洋一营还富裕!再说军纪,纵观今日新军旧式私军的气息依旧浓烈,当兵吃粮为了每月的饷银把脑袋别在裤腰上,骚扰百姓自是寻常事。我听大块头回来说了,他们奉你的命带着整整五万银元去犒劳新军,结果被人家拒在门口了,说他们部队不玩这一套。守营的兵士更是连份子钱都不要,人还可气得很。我看这位大人绝不是嫌少,怕是真的不吃这一套。芜湖那边据说自从这位协统大人上任后,是日新月异,全城都通了洋人的柏油路,还有路灯呢。花上大力气,拿着工厂实打实的干股去拉拢乡绅入股,换取减租减息方面的配合。老头子老了,活了块七十载还真没见过这样的官!”
“老夫子,您的意思是。。。”
“咱们大清一般的官,不搜刮地方已经是难能可贵了,造福一方更是世所罕见。这位大人据说还是留洋出身,新军的训练操典完全是在德人的基础上自行创新改良的。懂洋务、会练兵、办实业,这三项绝非那些京城黄带子可以相提并论的。次子只想必定远大,怕是心胸装着天下啊~”
老夫子说着说着眯着的眼睛陡然精光一闪。他的这番结论不是凭空来的,但凡出国留洋开眼看世界的,没有几个会对国家现状满意的。不是满族出身,若是想混个前程何必如此费心费力?单说花大力气,减租减息协调乡绅和佃户的矛盾这点,就足以说明此人见识卓绝、心怀天下。
“谁?!”
没等三娘听完,就猛地转身大喝道。转身的瞬间素手点光闪烁之间摸进了腰间的皮囊里,那里面始终装着三柄淬了毒的燕子镖。
“当家的,出事了!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