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很好,万里无云,周围一丝风也没有。
阿罗蒙着面纱,使人拿了最后几个垫子放入马车内,又亲自拿鸡毛掸子掸了掸上面的灰尘,这才施施然走向周老太爷的书房。
书房里,老头子正在研磨,大大的宣纸上书了一个苍劲的“静”字,飞扬跋扈,无比惹眼。
阿罗恭敬道:“老太爷,马车一切准备就绪,车里也铺上了一层厚厚的软垫,方便令初少爷卧在上面,岸芷小姐的衣物也带齐了,到了京都,保证不会短缺。若您没有别的安排,今日下午,我们就可以出发了。”
“岸芷愿意去京都?”放下狼毫,周老太爷有些意外地看向阿罗,“明明,明明苏轮都拒绝了跟她的婚事,她还愿意跟着你们一块儿去京都?”
阿罗笑道,“小姐愿意的。此番跟去京都,她是为了照顾令初少爷,顺便见识见识京都的气派,与苏轮苏少爷的婚事,她可完全没放心上呢。”
周老太爷听她称呼苏轮“少爷”,心里不由再度高看了一眼她,这丫头惯会审时度势,向来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也罢,她母亲刚出了这事,她出去散散心也是好的。”周老太爷叹了一口气,又问,“苏轮也走了两个多月了,算算日子,也该到京都了吧?”
“是的。前几日收到信,说是就快到京都了,让家里不要担心。还说会先在京都老城区落脚,买个三进宅院,再购置一些奴仆,等令初少爷和岸芷小姐过去了,就不必再担心住宿的问题了。”
“他做事,我一向放心。”老头子挥挥手,示意阿罗可以退下了,“你也回去准备准备,一路上好好用心照顾少爷小姐,别忘了我对你的交待。”
“阿罗省的,断不会让老太爷失望的。”
拜别了周老太爷,阿罗又马不停蹄去了周岸芷处。
此刻,周岸芷正站在千鲤池旁默默喂鱼。待得阿罗走近,她一把将手中鱼食全部洒入水中,转身笑道,“可以动身了罢,女管家。”
“哎呀,大小姐,快别称奴婢‘管家’,周大死了,府里如今群仆无首,老太爷只是暂时让奴婢代为管理,可担不起您这么抬举的称谓。”
“你又妄自菲薄了。外公都跟我说了,你聪明伶俐,是最先猜出他装疯的人,可你不仅没揭破他,还毅然为他背叛了秦莲她们,又故意诬陷苏轮,引起苏轮注意,让苏轮得以和外公联合……你之功劳,可一点不比苏轮小。”
阿罗笑了笑,心里却泛起一丝苦意。她能有什么办法,无意中发现了周老太爷装疯的秘密,眼看老头子就要灭她的口,为求生,她只能说自己愿意替老爷子卖命,背叛秦莲和周令祎。为了让老爷子相信,她不惜喝下堕胎药,这才逃过了一劫。
原本只是权宜之计,她想等身子恢复了,就去向秦莲告密,岂料,在她还没来得急开口说出真相的时候,秦莲就把她当成了弃子,服务于毛师婆。
其实,弃子不止她一个。周福海,哑婆婆都是弃子,秦莲毫不犹豫地牺牲他们,来照应毛师婆的占卜,衬托毛师婆的神通。
可,她不甘心!
不甘心被人当做弃子,不甘心就这么被人利用!
于是,他直接投靠了周老太爷,将秦莲等人的计划全盘吐出……最终,她赌对了。百千佐料,老姜最辣,再加上一个天下无双的苏轮,这两人联手,秦莲简直是自找死路。
苏轮。苏轮。
想到这两个字,以及这两个字身后的那个男人,她只觉得心都酥了。苏轮曾说过,周镇宝错算了几个人,其实,他自己又何尝不是?那个夏兰花,到底哪里好,他为什么偏偏为了她拒绝了周岸芷的婚事……
记忆又回到了那一日,周老太爷问话的那一幕。
……
……
“你也别怪我护短,女儿死了,我就这一个宝贝外孙女,对她只有宠没有辱的,你若答应娶她,就得专心照顾她一个,再不能有别的心思。秦莲这样的,让我知道一个杀一个,知道两个杀一双——我的意思,你明白否?”
椅子上,老爷子的目光咄咄逼人。
堂下,苏轮突然轻轻一笑,抬首道,“老爷子的意思,我懂。可我的考量,不知道老爷子想过没有?”
“什么?”
苏轮淡淡道,“沙南王。”
——对了,还有一个沙南王!昔日秦莲曾想将周岸芷送人,周岸芷发下重誓,会等沙南王三年,以沙南王做挡箭牌。如今,这三年还没过,她就许配给了别人,这事,到时候可怎么给京都的沙南王解释?
周老太爷沉默不语。
苏轮继续道,“再者,让我娶岸芷小姐,现在老爷子是放心的,可若干年后呢?老爷子可还能继续信任我?乔镇宝的前车之鉴历历在目,苏轮,说句实话,可非乔镇宝。”
他当然不是乔镇宝。他比乔镇宝更聪明,更有手段。周老太爷问,“那怎么办?”
“对外宣称,我乃周府少爷周令初的表弟。”
……
……
“女管家?阿罗?”耳边响起了周岸芷的呼唤,她回神,冲周岸芷一笑,“晓得啦。小姐非要叫奴婢管家,奴婢就却之不恭啦。”又道,“咱们一会儿就要出发了,小姐看看,可还有什么落掉的东西,苏轮少爷那边会安置宅子,咱们到了那边直接住进去就好,无需操任何的心。”
听她突然提起苏轮,周岸芷扬起的嘴角一滞,不过很快,她就恢复如初,笑道,“好的,我再回房看看。”
望着周岸芷离去的背影,阿罗微微眯了眯眼睛。
周岸芷啊周岸芷,你当真对苏轮一点感觉都没有么?那一日,当听到苏轮拒绝了你们的亲事后,我可没忽略,你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失落。
想到这里,她自怜地摸上自己脸上的面纱,那里面,被晒坏的皮肤无比丑陋,稍一动作,就会传来丝丝痛楚。
若不是她已毁容,断不会拱手让出苏轮的。怪只怪你,夏兰花。她暗暗道,大家都是一个马车上的,凭什么苏轮爱上的是你。只要想到你现在跟苏轮一起快活,我就难受,锥心刺骨的难受!我见不得你好,我就是见不得你好!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京都郊外,大片大片的鲜花盛开在道路两旁,一眼望去红彤彤、金灿灿的,花团锦簇,姹紫嫣红,煞是好看。
浅也跟苏轮同骑一匹马,慢悠悠走在这芳香四溢的宽敞大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