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做豆腐时有些工序不是男人可以把握得准的,所以在招人之前,林媛就已经跟周掌柜打好了招呼,让他不要只招男人,还要多招几个干活利索的女人,最好是老实巴交的中年妇人。这样她就不用担心把兰花一个人放在豆腐坊里会出什么事了。
说起做豆腐来,兰花的确是一把好手,而且还是林媛手把手教会的。最重要的是,林媛对她绝对放心。虽然现在兰花还不能做到独当一面,但是以她的性子,管着作坊里的制作工序和那些老实妇人,是绝对不会有问题的。
周掌柜管着前面的账务和人手分配,兰花管着后面厂房里的豆腐制作,有他们在豆腐坊看着,林媛也算是放心了。
从豆腐坊出来,正看到夏征一声不响地坐在马车车辕上,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林媛还是头一次见到他如此,不禁有些纳闷,从身后拍了拍他肩膀:“喂,又在想什么发财的路子呢?想得这么入神。”
夏征扭头,眸子里闪过一丝不舍,随即恢复了往日的不正经,嬉笑道:“当然是顶好的发财路子了。你说,现在镇子里的春风楼那么挣钱,爷要不要也开个青楼?肯定能赚得盆满钵满!”
林媛撇了撇嘴,跳上马车,一头钻进车厢里,闷声闷气地说道:“青楼有什么可挣钱的?要开就开个小倌馆,别说挣的盆满钵满了,保证你连大水缸都能满了!”
夏征一愣,反应了半天才噗哧一乐,敢情这丫头是恼了自己了。
“放心吧,爷就算真的开了青楼,肯定也不会进去的!”
车厢里林媛翻了个白眼儿,低声嘀咕着:“爱去不去,关我什么事!”
不过,上扬的眼角依旧暴露了她此刻的好心情。
夏征宠溺地看了车厢一眼,扭头拿起马鞭在马屁股上轻轻抽了一下,慢悠悠地往福满楼走。舒展的眉头再一次皱了起来,方才接到了大哥的飞鸽传书,本以为这次的大雨没有很大影响,没想到,南方还是有地方发生了洪涝灾害。
夏征噘嘴又抽了马屁股一下,不高兴地腹诽着他那个不靠谱的老子。平日里不是骂他就是关他的,就是不让他经商,还总是抽着鞭子赶他去校武场上跟着兵士们一起操练。
现在倒好,南方洪涝,朝廷需要银子赈灾了,他这个老子又想起自己在外偷偷经商的小儿子了,非要让大哥把他给叫回去。
“什么嘛,就知道搜刮我的银子!我的银子还有大用处呢!”想到自己曾经许给那个人的承诺,夏征有些肉痛地揉了揉心口,仿佛自己的银子已经被老子给征用了一大半。
看了看身后安静的车厢,夏征知道,这小丫头又开始打盹了,每次坐马车,小丫头就爱犯困。
轻轻笑了笑,夏征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信笺,用随身携带的细毛笔麻利地写了几个字,而后冲着天空吹了个口哨唤来了一只雪白雪白的小信鸽。
将带了自己口信的小信鸽放飞,夏征弯了弯嘴角:“想让我回去?不放点血怎么行?”
到达福满楼的时候,林媛已经睡了将近一个时辰了。擦了擦嘴角流出来的亮晶晶的口水,林媛懊恼地暗骂了一声,真是丢人,幸好没有让那家伙瞧见,不然的话,肯定要嫌弃自己了。
等下,他嫌弃不嫌弃关我什么事!
皱眉把手背往衣服上蹭了蹭,林媛有些气恼,好像现在自己越来越在意夏征了。
六子已经早早地在福满楼门口等着了,看到马车终于来了,一边呼天喊地地谢着各路神仙,一边跺了跺有些发麻的双脚,赶紧凑上前去,冲着夏征作了个揖:“少东家,林姑娘,你们可算是来了,再不来,只怕那个铺子的老板都要反悔了呢。”
夏征一边伸手把林媛扶了下来,一边抬着下巴说道:“反悔就反悔呗,反正到时候后悔的肯定是他!”
说着,夏征还不忘在林媛娇嫩的手心里挠了挠。
感觉到他作乱的手,林媛先是一羞,而后看到六子正瞧着这边,咬唇恼了,手指一弯,不长但却锋利的指甲抠进了他的肉里。
嘶。
夏征痛得倒抽一口凉气,赶紧收回了手,幽怨地看着她。
知道夏征是装的,林媛好笑地弯了弯嘴角,看向六子:“怎么样,是我之前看上的那几个铺子吗?”
一提起这个来,六子的话匣子又打开了,眉飞色舞地比划开了:“哎呦林姑娘,你可真是神人啊!六子我真是佩服的不行不行的。你说你是怎么看的,居然能看出那个开了十好几年的铺子会出手卖掉!你都不知道,当初我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还差点以为自个儿听岔了呢,上门确认了三次才敢相信!”
一边说着,三人一边进了福满楼的雅间,那里已经有个三十来岁的男人在等着了。
林媛从门缝里看了一眼,便记起了他是西街一个卖干货的铺子老板。之前自己曾经去西街寻找合适的店面的时候,曾经看上了他的铺子,而且还看出了他这个铺子干不久了,所以才嘱咐六子帮自己留意着,若是有卖的消息传出来,一定要给她留着。
这不,还真给卖了。怪不得六子一看到她就佩服得五体投地呢。
夏征也在门缝里看了一眼,同样有些惊奇地看向林媛。
林媛这才笑着轻声说道:“他那个铺子别看已经十几年了,但是这个男人却不像是个经商的,倒像是个教书的。”
这一点夏征一眼也瞧出来了,但是这并不代表一个教书的先生就没有经商头脑,会把一个开了十几年的铺子给搞黄了啊。
林媛笑着眯了眯眼睛,这也不怪夏征看不出来,若是让他去这个男人的干货铺子里转一圈,他肯定也能看出关门的原因了。
推门进去,夏征却是难得的没有陪在身边,转身找老烦去了。这个男人一看就是个闷葫芦,跟小丫头打交道,只有被欺负的份儿。再说了,就算是再老道的商人,遇到林媛这个人精,也只有她欺负别人,绝没有她受欺负的时候。
屋里的男人原本是坐在凳子上的,见林媛来了,赶紧起身冲她拱了拱手。虽然在看到林媛这个小丫头时,有一丝意外和不解,但是对她却是格外客气,并没有因为她年纪小而有所怠慢。
六子算是两人的中间人了,分别介绍了起来:“孟老板,这位是我说的要买你铺子的林姑娘。这位是干货铺子的孟老板。”
林媛笑着点点头,孟良冬又拱了拱手:“幸会,幸会。”
二人各自坐定,六子殷勤的地给二人倒起了茶水。趁着这个功夫,林媛又仔细地观察了观察孟良冬,说真的,这位孟老板真的不是个经商的料,就算是教书的,也是个严谨到有些呆板的教书先生。
只见他身着粗布袍子,领口处的扣子扣得一丝不苟,就连袖子的翻口处也被他折得整整齐齐,一点歪着的地方都没有。
不仅是衣着,还有坐姿。他没有像别人那样坐在整个凳子上,而是拘谨地只坐了前半边,两只手半握拳平放在膝盖上。半垂着头,两只眼睛没有东张西望,而是低低的看着自己前方。直到六子给他递了一只茶杯,才抬起头来两只手接了,还连连道谢。
他这个样子,还真有些把林媛给逗乐了。说实在的,来到这个时代这么久了,她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严谨的男人。
“孟老板为何要出售自己的铺子?我听说,那间铺子已经经营了十多年了,难道孟老板舍得?”原因林媛自然是早就知道的,不过问这话时她还心存一丝玩笑的意味。
果然,孟良冬没有让她失望,见她跟自己说话,原本正端着茶杯到了嘴边的孟良冬赶紧把茶杯放到了桌子上,双手又半握拳地搭在了膝盖上。虽然是跟她说话的,但是眼睛却是避嫌地没有看向她。
“哎,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既然林姑娘问起,孟某便坦言相告吧。实不相瞒,这铺子的确是家父传给孟某人的,奈何孟某不善经营,辜负了家父的期望。如今,这铺子已经入不敷出,再不出手,只怕这十几年的积蓄都要败落在孟某的手上。孟某也只好忍痛割爱,寻个有缘人,将它转手了。”
一旁的六子苦恼地挠了挠头发,苦哈哈地撇了撇嘴,这孟老板说话怎么这么麻烦,一句也没有听懂。
林媛却是听懂了,但是也快要被他一口一个孟某给绕晕了。她猜的没错,这孟良冬还真就是个教书的料,而且依她的观察,应该还是个挺有学问的人。
既然如此,难道这孟良冬是打算卖了铺子进京赶考的吗?
这样想着,林媛也就这样问了。
不问还好,一问可不得了,一直面无表情的孟良冬突然变得戚戚然,唉声叹气起来。
“林姑娘果然独具慧眼,看人极准。孟某的确是虚读过几年书,也曾经参加过几次乡试。只是,哎,只是不知为何,每次信心满满地进考场,却总在看到卷子的时候脑子里一片空白,读过的书全都不记得了。直到下了考场,才能把内容一字不落地写出来。每三年一次乡试,孟某参加了三次,次次如此,从此也就歇了考取功名的念头。”
他这种情况,林媛倒是听说过,平日里行文如云流水,偏偏到了考场上就发挥不出来了,说白了就是心理素质太差。而且听这孟良冬的意思,他为了考取功名应该已经耗费了十来年的时间了,也难怪他现在浑身都散发着一股失败者的气息。在她这个十几岁的小丫头面前,都不曾抬起头来。
清楚了他的情况,林媛倒是有些同情他了,毕竟能坚持一件事十年的人确实太少了,先不说别的,单是他这份恒心,就够林媛佩服的了。
“那孟先生打算以后如何?”知道孟良冬是个读书人后,林媛连称呼都变了。
这还是孟良冬第一次听别人叫自己先生,心里还真是有几分激动,对林媛也亲近了几分,说起话来更是没有一点藏着掖着了。
“孟某自知命中没有中第的鸿运了,而且也没有做生意的头脑,所以就想去镇上的学堂碰碰运气,若是能留在学堂里做一个教书先生,也算是没有空读了这二十年的书。只是。”
后面的话,他没有再说,看样子倒是有些难以启齿。
林媛却是猜想到了其中的意思,镇上的学堂不就是林永诚兄弟俩学习的那个学堂吗?打着驻马镇第一学堂的名声,却不干学堂该干的事,随随便便什么人,只要有银子就能进去读书。那里边的教书先生能好吗?
孟良冬难以启齿,应该就是因为这个了吧,恐怕他去学堂求职的时候,一定也被变相收取了各种费用。所以,才会忍痛卖掉老父亲经营了十几年的铺子。
每个人都有追求梦想的权利,林媛对他的做法不好评价。但是,有一件事她却是很肯定的,就算孟良冬真的进了学堂里做先生,恐怕也不会呆的太久。以孟良冬这么严谨而呆板的性格,是适应不了那样一个大染缸的。
不过,这些话她却没有说出来,毕竟这是他自己选的路,不管以后能不能走下去,他都要自己尝试一番才能体会到其中的酸甜苦辣。
“孟先生若是在学堂里呆的不愉快,可以到我的稻花香来,我稻花香正好缺少一个账房先生,若是先生不嫌弃,这个位置林媛愿意一直给先生留着。”
这应该是林媛能想到的唯一一件帮助他的事了,说实话,这样一个有学问且作风严谨的人,真的是个不可多得的账房先生。不过,就是不知道孟良冬看不看得上这个职位了。
但是孟良冬俨然是个很有修养的人,即便心里不想做账房先生,但还是站起身来向林媛拱了拱手:“林姑娘的好意,孟某心领了。若是真有那么一日,孟某一定会回来叨扰姑娘的。”
欣赏孟良冬的为人,林媛也没有在铺子的价码上跟他讨价还价,而且孟良冬也是个老实人,提出的价格很是公道,公道到林媛都不好意思跟他开口杀价了。
当场付了银子,立了契约,交换了铺子的地契,这家经营了十多年的干货铺子从此就开始姓林了。
送走了孟良冬,林媛打算去铺子里好好看一看,也好给自己的糕点铺子设计设计装修方案。
不过,目前她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去找一趟老烦,小舅妈郑如月的身子还是越早医治越好,免得错过了最佳治疗时期,让小两口丧失了生儿育女的权利。
让六子去送孟良冬,林媛轻车熟路地来到了老烦的专用房间,还没敲门就听到了里边传来了夏征和老烦针锋相对的声音。
好奇心驱使,林媛把耳朵凑到门边,听起了墙角。虽然早就见识过两人嘴上的刀锋剑雨,但是这一次还真真是把她给吓了一跳。
不知道夏征低声说了句什么,老烦那边突然就跳起脚来,瓮声瓮气地吼道:“你这个臭小子!混账小子!你老子让你回去赈灾,是看上了你的银子!这跟老头子我有什么关系?啊?老头子我好不容易摆脱了京城那些讨人嫌的人们,在这里过得逍遥自在!你倒好,非得让我跟你一起去什么南方赈灾!哼哼!知道的是说你大义凛然心系百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跟那只小白兔穿一条裤子,帮他谋取皇……唔唔,你放开我!”
谋取什么,林媛没有听清楚,还想再凑近听一听的时候,门突然从里边猛地拉开了。
林媛一惊,抬头,正撞进夏征深沉到几乎看不见底的眸子里。林媛有些呆愣,眨了眨眼睛,再看时,夏征又是笑嘻嘻地了。
有那么一瞬间,林媛以为自己看错了,但是只觉告诉自己,她没有看错。
“原来是你。”夏征似乎是松了一口气,好像若是眼前偷听的人不是林媛而是别人,恐怕就要被他给灭了。
房间里老烦已经恢复了往日里的闲适,优哉游哉地坐在桌子边,兰花指捏着桌上一份桂花糕,一小口一小口地往嘴里送。
见到了林媛,连忙冲她挥挥手,叫她赶紧过去:“臭丫头臭丫头,快来尝尝,这是厨房里新来的厨子做的桂花糕,味道可真是不一般。虽然不如御厨的手艺,但是别有一番风味,嗯,吃起来简直是回味无穷啊。”
夏征知道这是老烦在故意岔开话题,十分配合地哼了一声:“什么别有一番风味,爷吃起来觉得也就那样,一般般,还没有我家媛儿做的白面馒头好吃呢!”
这个一般般还是他跟小林霜学的呢,小林霜当然是从自家大姐那里听来的了。
看着这一老一少两个人难得的配合默契,林媛也装作刚才的事没有发生过,笑呵呵地走到桌子边,捏起一块桂花糕,轻轻咬了一口细细品了品。
不得不说,这桂花糕的味道,算不上顶级,但也不是一般人能做的出来的。这做面点的师傅,想来也是下了一番苦功夫的。
不过,跟她比起来,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点。
“味道的确是不错,只是……”
一说起吃食来,老烦就什么正事都顾不得了,身子往前倾凑近了一些,急切地问:“只是什么?是不是还缺了什么东西?臭丫头你能不能做出来更好吃的桂花糕?”
林媛眼珠子一转,忽而笑嘻嘻地勾了勾手指:“想不想吃?”
老烦点头。
一旁的夏征却抱胸抿唇看好戏,他就知道这丫头来了肯定没好事,偏偏老烦这家伙都进了人家的套儿里了,他还不自知。
林媛拍拍手,站起身来,神秘一笑:“把你新来的厨子叫出来,本姑娘要跟他比划比划。”
福满楼后厨里,此时已经围满了一圈人,刘掌柜看了看身边眼睛放光口水直流的小伙计们,不禁乐开了花。好像上次这种情形还是在林媛首次来到福满楼,要给老东家做青蛙的时候呢,没想到时隔几个月,又再一次亲眼目睹了这番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