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姜檀摇头,轻声劝,“例是人设,亦为人破。太医多次叮嘱,皇兄不可耗神。如今病榻之中,不守岁也无妨。皇兄,你要听我的。”
姜枚莞尔。
“好,我听你的。”他依言躺下,看着幼弟,“阿檀,你也回去吧。虽说你要守岁,但回去总好休息。”
“等皇兄睡了,我再走不迟。”姜檀微笑。
月光入窗。
清辉落在他身上,他独坐床边,那么宁静,那么安详。不多久,皇兄沉沉睡去。他这才起身,轻轻离开了。
殿内悄然。
床上,姜枚忽睁开了眼。他侧头望向门口,那双清澈的眼中,莫名流出哀伤。
阿檀……
他慢慢坐起,看着床边出神。片刻之前,阿檀就坐在这里,对他嘘寒问暖。可那时候,阿檀心里在想什么?
他苦笑。
原来他对幼弟,半点也不了解,还不如一个外人。他又想起那个人——那个在寒冷半夜,突然而至的少女。
那一夜,天很冷。
他倚在床上,难以入眠。自己才刚继位,下的第一道诏令,竟是派阿檀出征。虽说是阿檀的请求,但他真不放心。
这个时候,那少女出现了。
她像一阵清风,突然站在了床前,吓了他一跳。不过,他并没有呼叫。他仍倚在床上,安静看着她。
她对他微笑:“陛下,深夜打扰,万望见谅。”
“好说。”他点点头。
这少女突然出现,没惊动任何人,一定十分厉害。如果她心存杀机,他早已身首异处。如今他毫发无伤,想必她另有所图。
他很镇定,也很好奇。
“姑娘深夜造访,不知有何见教?”他问。
少女笑了:“见教不敢,我冒昧打扰,只为告诉陛下一件事。”
“什么事?”
“平王殿下之事。”
阿檀?阿檀怎么了?!他忙问:“平王出事了?”
“平王好得很,陛下却不妙。”少女看着他,一字一句,说出一件大事。一件他至今也不敢信,更不愿信的大事。
卫军入关、二弟挂帅、会盟陷阱、父皇惨死……这一切的发生,都是阿檀所为?!
他不信!
“陛下信任平王,这我十分明白。但请陛下试想,我何必冒险入宫,只为捏造此事?这对我有何好处?平王能骗过陛下,其实并不奇怪。在每一个精心谎言中,往往越亲的人,就越容易骗。因为亲密,所以不疑。这种事已屡见不鲜。郢主陛下,你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少女冷淡淡,字句如刀。
“我不信。”他无言以对,却仍在坚持。
“陛下,你想证实么?”
“如何证实?”
“只要与我合作,陛下自可证实。”
他失笑:“姑娘说了半天,原来为利用我。”
“不是利用,是合作。”她看着他,淡淡说,“利用,只有一方受益。合作,却是双方受益。陛下可以不信我,可以不合作,但这样的后果,将会是郢卫相争,鬼方得利。陛下,难道你乐见么?”
他摇头。
自己是郢主,无论如何,不能不顾郢国。
“怎么合作?”他问。
那少女一笑。
合作其实很简单,只要他装病,将阿檀诓回来。
他答应了,但少女还有个要求。为了牵制阿檀报复,她给了他两种药。一种可以伪装毒发,一种化解那个伪装。
她请他作内应,从中牵制阿檀。
他接过药,哭笑不得。
为一个凭空之说,他就要算计阿檀?他实在觉得,这太荒谬了!万一阿檀清白呢?那他此刻的动摇,岂非对阿檀的侮辱!
他不由皱眉。
“陛下,等到平王回来,一切自有分晓。”少女看着他,缓缓说,“平王心机深沉,希望陛下小心对付。”
对付?对付阿檀么?对付那个幼弟?
他苦笑。
有一些事,即使阿檀可以做到,他也未必可以做到。
一切果如少女预料。
阿檀回来了。
他躺在床上,假装昏迷。
听见幼弟的声音,他又开心又难过。开心的是幼弟平安,没在征战中受伤。难过的是自己动摇,竟在外力下退让。
此时此刻,他无比内疚。
他愧对阿檀!
可当他继续听,内疚没了,开心没了,只剩下难过与震惊。
少女没说谎!
阿檀果然认识她,果然曾与人勾结,果然曾立约下套,这一切竟是真的!阿檀骗了他,这么轻易就骗了他。
而他还不敢信!
‘在每一个精心谎言中,往往越亲的人,就越容易骗。因为亲密,所以不疑。’那个少女说得对,说得太对。
如今他已醒悟,又该怎么做?
窗外,寒月凄清。
姜枚闭上眼,无声长叹。
平王府。
姜檀一进房门,就看见两个人,两个不该出现的人。但他还是笑了,有礼道:“族长光降,有失远迎。”
乌获也笑了:“我们除夕登门,想是不速之客。”
“岂敢。”
“郢人过的节日,鬼方氏不在乎。”迦陵看着他,一挑眉。姜檀不看她,却看向乌获:“族长此来,特为问罪么?”
他早已想到。
之前,端阳制住迦陵,又从他手中脱身。迦陵回去以后,必向族长告状。这一次问罪,迟早会登门。但没想到,选在除夕夜。
“何必问罪?”乌获微笑,看着他,目光很亮,“鬼方氏一脉,有仇必报。那人得罪了三殿下,是她自寻死路。报复已是必然,何须他人来问。三殿下,我说得可对?”
姜檀笑了。
没错!他当然要报复,端阳是他的目标,又何须别人催促?
“不曾想,族长竟是知音。”他笑道。
“好说。”乌获大笑,拍拍他,“三殿下,今天虽是郢人节日,但只要有酒,何妨畅饮几杯,畅谈一番?”
“好。”
残月弯弯,除夕夜正浓。伴随第一声鸡啼,新的一年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