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夜静更深。
云华馆外,明火点点,护卫在来回巡逻。云华馆内,已漆黑一片,梁国使节都睡了。
黑影就在这时出现。
五条黑影,如暗夜蝙蝠一般,滑过了夜空,滑过护卫的头顶,不出半点声息,轻飘飘落入云华馆。
落地后,黑影们打个手势,分头闪入各院落。天心月明,照见他们身上利刃,反射出幽蓝的光。
就在这时,黑影分散的地方,忽然出现几个灰影,也彼此打个手势,尾随黑影而去。
跨院,厢房内漆黑。
一个黑影落上房顶,轻得像片叶子。他伸出手,揭开一片瓦。月光斜照进去,照到房内的床。
床上,少女睡得正香。四仰八叉,呼呼有声,是元康。
黑影眯起眼,抽出利刃。
忽然,他浑身一震,手似乎脱了力,利刃竟从手中滑落。眼看落在瓦上,后面忽又伸出一只手,轻轻一招,利刃就被卷入一片衣袖,灰色的衣袖。
一个灰衣人无声出现,立在房顶,一手捏着利刃,一手提着僵直的黑衣人,纵身腾空,离开了云华馆。
片刻中,五个灰衣人先后离开,各自带走一个黑衣人。
馆内,依旧漆黑安静。馆外,依旧明火巡逻。刚才的一切,没任何人看见,就像根本没发生过。
同样安静的,还有文方馆。
宇文初刚到馆外。护卫们看见他,都很吃惊。
“佚王殿下。”护卫统领迎上,向他施礼,“殿下夤夜来此,有何吩咐?”
“没吩咐。我只是过来瞧瞧,陈主陛下睡了没。”宇文初挥挥袖,笑道。
护卫都愣了,面面相觑,不知说什么好。要阻拦,不敢。不阻拦,半夜三更,打扰别国君主,这成何道理!
“殿下,这恐怕……”护卫统领刚开口,又打住。因为,殿下根本没理他,已经走了进去。擦肩时,还拍了拍他,说:“小心冷,今夜有风。”
“谢殿下。”他苦笑。
宇文初进去时,楚煜居然还没睡,而且正在院子里,负手望月。
“陛下好兴致,夜半赏月,不怕有风?”宇文初笑吟吟,走过去,也一起望月。楚煜不看他,微哂道:“若没风,怎么吹来佚王殿下?”
宇文初哈哈一笑,抬手道:“陛下,还是进屋去吧。夜天多变,小心中了风邪。”
屋内很亮。烛台上,蜡泪厚积,可见一直在换新烛。
“陛下在等人?”他坐下问。
“可巧等到殿下。”
他笑笑,说:“那刚好,我正有个问题,想请陛下解惑。”
楚煜也笑了:“要解惑,何不去找白衣神术?”
“我这疑惑,只有陛下能解。”宇文初摇头,凝视楚煜,缓缓道,“今晚饮宴上那一出,是陛下的杰作吧?”
楚煜不由挑眉:“殿下来此,是要问罪?”
“问罪不敢,只是提个醒。”他一笑,懒洋洋道,“陛下也许忘了,当初你我约定,事在卫国之内,一切有我处理。如今,梁使人在卫国,行事由我,陛下不当插手。”
“可你并没处理。”楚煜看着他,冷冷道,“讨伐一事,迟迟未决,不见殿下有何处理。如今梁国来人,仍旧不见处理。是殿下违约在先,怪不得我。”
宇文初无奈,叹气道:“陛下,你我处境不同,行事各异。目前,有人盯我甚紧,操之过急反而不妙。讨伐一事急不得,我自有安排,陛下放心。”
“我正是不放心,才会插手。”
一时静了。
两人默默对视,各自都不说话。
忽然,宇文初笑了,悠悠道:“既如此,我也不便多说。只是,当初的约定仍作数。在卫国之内,陛下还是收手的好。”说着,他取出个荷包,放在案上,起身告辞:“夜深了,陛下若不赏月,就安歇吧。因为,你等的人不会来了。”
宇文初走了。楚煜打开荷包,顿时,脸色一变。
荷包里,有五个大拇指。
他霍然起身,狠狠掷下荷包,神情阴沉得吓人。
他派的人,失手了。之前元康一闹,下手的时机正好。只要梁使死在卫国,梁卫之间,想不翻脸都难。到时候,一切就会如期展开。陈卫联合,灭梁在即。
想不到,宇文初竟出手阻拦。
他看着散落的手指,眯起了眼。如果,宇文初不愿做他的盟友,那么,他不介意多消灭一个敌人。
翌日,梁国使节准备返回。
这一次的来访,实在不太愉快,如果继续留下,难免更不愉快。是非之地,还是早走为好。
元康趴在回廊上,看侍从收拾东西,准备车马。本来,她还有点喜欢这里,可昨晚的事太丢人,现在,她只有种想逃的感觉。
“公主殿下。”有人在叫她。
她回头,看见了宇文渊。这人还不错,对她像对女孩子,温柔有礼。于是,她站起来,笑了:“洛王殿下。”
“昨晚,实在抱歉。”他看着她,很歉疚,很诚恳。
她脸红了。该道歉的是她吧,没弄清就发脾气,搅得一团乱。如今还大喇喇地,站在这里被人道歉,简直不成样!她挠挠头,窘得说不出话,第一次感觉,自己这个性真差。
“是我不对,太冒失。”她狠狠反省。
宇文渊笑起来,轻声说:“公主性情中人,质如璞玉。在皇室中,这样很珍贵的。”
这人说话真中听,又温柔,又中听。她眉开眼笑,乐呵呵道:“皇室中,多是我这种无用公主,哪算珍贵。”
“公主豪迈任侠,不让须眉,怎么能说无用?”
“那些都是虚的,白搭。”她摆摆手,很认真地说,“四国皇室中,公主数不清,但真正了不起的,只有一位。”
“哪一位?”
她顿生一脸向往,很崇敬,很憧憬地说:“端阳公主。”
宇文渊一愕:“陈国的暗部公主?”
“对!”
“可是,她手握暗部,窥探别国。”宇文渊看着她,颇好笑地说,“公主与她,各为本国。说不定有一天,你们会成为敌人,兵戎相向。到那时,公主对她,只怕就非敬佩,而是怨恨了。”
“不!我会一样敬佩。”她摇头,很严肃地说,“当今乱世,哪国不养暗部?陈国暗部厉害,那是端阳公主厉害。她有本事,我就敬佩,和是否敌对无关。就算是敌人,了不起的敌人一样应该敬佩。”
几句话,让宇文渊愣了半天,他忽然深施一礼,慨叹:“公主襟怀磊落,真令天下惭愧。”
元康挠挠头,脸又红了。
“我可没那么好。”她讪笑,有些遗憾,“可惜,我从没见过端阳公主。洛王殿下,你见过么?”
“没有。”宇文渊摇头,悠悠道,“暗部运作,隐而不露是根本。她既是暗部公主,只怕没人见过。”
“也对。”元康点头,眼见车马完备,侍从向她走来,她忽然对宇文渊说,“洛王殿下,我走了。如有机会,殿下来梁国吧,让我做个东道。”
“多谢公主。”
她挥挥手,飞身跨上骏马,回头对他笑。艳阳下,她神采飞扬,红衣如烈火燃烧。
第二十一 白衣琴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