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老广死后,黎炳坤象大对数中国人一样,经历了抗美援朝、三反五反、大跃进、反击右倾翻案风等等大大小小的事件,但那些似乎又与他关系不大,因为,他体内流淌着的依然是毛南道教黎氏一族的血,那些浸透了几代人骨髓的道教引力是任何人为手段无法抹去的。
所以,尽管黎老广在世时,并没有将毛南道教的所有道法、巫术系统的传授给黎炳坤,尽管依然健在的老母亲百般阻挠黎炳坤习练这些在她看来就像蛇蝎一样可怕的东西,但黎炳坤还是凭借着儿时对关于道法、巫术的一鳞半爪的记忆,再加上刻苦研读父亲留下的那些记载着道法、巫术的古书,竟也小有所成。
不过,没有人知道黎炳坤通晓亦正亦邪的毛南道教法术。在外人眼里,他不过就是个有些木讷的人力车夫而已。
日子就这么平静的过着,黎炳坤娶妻生子,并在1956年迎来了自己的儿子、也是唯一的后代。百善孝为先,无后为大,黎炳坤对这个儿子视如眼珠子,特地请大院里最有文化的、解放前以给人代笔写信糊口的张大爷给孩子取了个响亮的名字,黎仕其,希望这个儿子日后能仕途上得其所哉。
有了儿子,生活就有了奔头。在这期间,虽然老母病故,三年自然灾害又险些饿死,但黎炳坤都咬牙挺过来了,一心就想着能把儿子早日养大、再娶妻生子、光耀门楣就行了,以至他自己是连毛南道教黎氏一派的传人的事儿都快忘干净了,那些记载着道法、巫术的古书,也被他随意的堆放在了仓房里。
时间进入1966年以后,那个让黎炳坤熟悉而踏实的国家开始生病了,变得越来越狂躁,越来越暴力。可黎炳坤仍觉得这一切跟自己关系不大,大事儿有肉食者在那琢磨,自己就是一出大力的力巴儿,只管干活吃饭养儿子,别的,爱谁谁吧。
然而,黎炳坤没有想到,革命很快就找到了他,并给他引来了杀身之祸。
黎炳坤所住的大杂院共有四家,出他家之外,还有文化人张大爷、在齐齐哈尔第一机床厂上班的卢师傅一家,以及当中学门卫的李博文。1966年6月1日,人民日报社论《横扫一切牛鬼蛇神》,提出“破除几千年来一切剥削阶级所造成的毒害人民的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的口号。一时间,神州上下“破四旧” 蔚然成风,各地红卫兵、红小兵四处出击,捣毁神佛塑像、、焚烧古书字画、抓人、揪斗、抄家,好不热闹。
按说这跟黎炳坤毛的关系都没有,可是,在那个疯狂的年代,人很容易就变成鬼。见各路红卫兵、红小兵正想破四旧却苦于狼多肉少,出身不好而又急于显示革命立场的李博文猛然记起曾在黎炳坤家装杂物的仓房里看到过一些繁体字的线装书,这不正是“四旧”吗?
立功心切的李博文几乎没有什么激烈的思想斗争就将这一消息告诉了本校那些荷尔蒙明显过剩的红卫兵。于是,一干气势汹汹的红卫兵在一个午后袭击了黎炳坤家,并当场搜出了那些记载着道法、巫术的古书。
黎炳坤看到那些已经占满灰尘、字迹都以污损的古书,也没当回事儿,就说都是些老辈留下的东西,当个纪念,你们要是需要就拿走吧。结果一名嘴上刚长出绒毛的红卫兵兜头一记铜头皮带:“你私藏这些宣传反动迷信的书籍,是不是解放前参加过反动会道门啊?”
一看破四旧竟然揪出个阶级敌人,红卫兵们当即对黎炳坤进行了一番触及皮肉的教育,打得黎炳坤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吓得年仅10岁的黎仕其躲在母亲怀里,哭都不敢哭。
打累了的红卫兵们本来要在大院里就将那些古书焚烧,但红卫兵中一个十七八岁、长得斯斯文文的青年跟负责人耳语道:“这些书不能烧,我们应该带回去展览,让更多的人民群众受教育。”于是,红卫兵们在对黎炳坤进行一番不悔改就叫你灭亡的训斥后,夹着古书扬长而去。
被红卫兵毒打致伤的黎炳坤在床上一趟就是一个月,在此期间,红卫兵到没有上门找麻烦,但一个不速之客,却在一天的傍晚时分来到了黎炳坤的住所。
这个人看起来大概四十几岁,面色白皙,身材瘦弱,一看就像是一位受过良好教育的文化人。这人在进入黎炳坤家后,随手关上了房门。
黎炳坤所住的房子是低矮的板夹泥土房,采光本就不好,不速之客将门关上之后,屋内光线骤然变暗,从糊着窗纸的窗户透进来的阳光支离破碎,并在不速之客的脸上形成了斑驳的黑影,使他那张斯文的脸一下子变得如鬼魅般骇人。而黎炳坤也无来由的感到有些心慌气短起来。
“你叫黎炳坤,对吧。”不速之客说话声音低沉暗哑,听之即有一种阴森之感,“那你和黎老广是什么关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