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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三章 夜探

那时候姜元柏刚刚得了姜梨,听闻姜元柏的妻子叶珍珍生孩子的时候伤了根本。季淑然心中便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要是叶珍珍因此重病不治,姜元柏便得娶续弦。季淑然不在乎做续弦,对她而言,就算是给姜元柏做续弦,也比给季彦霖同僚的儿子做正妻来的风光。

季淑然便买通了给叶珍珍诊脉的大夫,又对叶珍珍的身边丫鬟许以重利,因所有人都没想到叶珍珍会有仇家,更没想到有人会为了嫁到姜家做出这般丧心病狂的事。季淑然耐心等着,竟然真的被她做成了这件事。叶珍珍死了。

叶珍珍死后,季淑然才同季夫人吐露出,与其做同僚儿子的妻子,不如做姜元柏的续弦。姜家在朝中地位斐然,还能与季家提拔关系。季夫人将此事与季彦霖一说,季彦霖也觉得不错。后来就安排了姜元柏相中季淑然的那次宴会。

那一次宴会,季淑然自然也是下足了功夫,早早的就令人打听姜元柏喜欢什么曲子,喜欢什么样的打扮,才有了姜元柏对季淑然的一见倾心。

等季淑然进了姜家门之后,过去叶珍珍的那些奴仆,死的死,散的散,当然,全都被季淑然一一灭口了。除了季淑然身边的心腹,无人知道这件事。随着季淑然在姜家生了两个孩子站稳脚跟,更加不会被人知晓。

姬蘅道:“赵轲来姜家之前,我曾让他打听过,姜家发生的一切事。文纪也查到了一些,姜夫人的下人半年之内全部出事,无一幸免,到底令人疑惑。没想到,查出来这么一桩隐秘。”

姜梨已经吃惊的说不出话来。

姬蘅的话,她并不怀疑,他自然骄傲,犯不着在这种事情上说假话。但她震惊于季淑然的无耻与胆大,如果说季淑然与永宁公主有什么不同的话,就是季淑然的狠辣隐藏在温婉的外表下,而永宁公主根本不害怕表现出来。

但她们做的,都是一样的杀妻灭嗣的勾当。

“柳文才……”姜梨喃喃道:“那人现在在什么地方?”

“柳家后来出事,柳老爷被贬,离开燕京城,到了渝州,不能和季家相提并论。不过……”姬蘅瞧着她:“八年前,柳文才曾来燕京城。”

八年前,就是姜梨推季淑然小产那一年,被送往青城山那一年?

“他来找季淑然?”姜梨问。

“应该是吧。”姬蘅漫不经心道:“这世上,许多人还挺享受重温旧梦的滋味。”

姜梨只觉得心里一阵恶心,但该问的还要问下去,她问:“季淑然与他重温旧梦了?”

“岂止,”姬蘅一笑:“还有了孽种呢。”

姜梨脑子一懵,紧接着,像是一切豁然开朗,她什么都明白了。她的声音里都带了急切:“这个私通子,是不是就是被我推倒流产的那个?”

“对呀,”姬蘅叹息一声,仿佛很怜惜她似的,声音都放的轻柔,“为了一个私通子,姜元柏却让你去青城山,一呆就是八年,很委屈吧。”

姜梨咬了咬唇:“不是的,季淑然与柳文才有了私通子,到现在都没人发现,当时应当也没人发现。既然如此,只要她不主动说出来,谁知道这孩子不是姜家人。季淑然宁愿不要这个孩子,宁愿除去这个孩子,也要害我离家,除非……她害怕有人知道这个孩子是柳文才的,出于恐惧,她才不惜要流产,但找上我……她是怕我知道此事?我看到了什么?”

像是有一道天光突然出现,所有的事情都有了眉目。姜梨还没来得及进一步分析,便听见姬蘅的声音从近处传来,他道:“我也是这般想的,但是阿狸,你为什么要用旁观者的身份,来说你自己的事呢?”

姜梨一个激灵,对上的就是姬蘅似笑非笑的目光。

刚才她震惊之下,忘了掩饰,一句“我知道了什么”,却显出了违和。她这般自问,但寻常的人,如何会问自己。

“我……”姜梨脑子飞速想着应对的说法,她道:“我不知道这些,我不记得我有看到过柳文才和季淑然的关系,是以我才会反问自己。”

说完这话,她自己也疑惑起来。姜二小姐要是真的看到了柳文才和季淑然私通,当时为什么不说呢?这么多年,为何也不说?莫非其实姜二小姐并没有看到听到什么,但季淑然却以为姜二小姐知晓了内情,宁愿错杀,不肯漏网,这才借姜梨的手除去了腹中孽种,还能让姜家人厌弃姜梨,一石二鸟?

她看向姬蘅,这个答案,姬蘅显然是不信的。因为他点头的模样,也很是敷衍。仿佛大人早已看穿小孩子拙劣的谎言,又不愿意与小孩子深究,便假意点头,表示相信。

但姜梨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姬蘅好像一个无所不知的宝库,而她对姜家一无所知,她最大的缺陷恰好能由姬蘅补上,所以恨不得姬蘅能告诉她所有的事。

“柳文才现在在什么地方?”姜梨问。如果可以,找到柳文才,也能算作一桩证据。

姬蘅道:“死了。”

“死了?”姜梨惊讶。

“季淑然亲自吩咐人弄死的。”姬蘅说的仿佛家常一般随意,却令姜梨感到毛骨悚然,他道:“在小产之前,就派人弄死了。据说,”他笑容暗含讥嘲,“柳文才还做着能靠季淑然在燕京重新过上从前富家公子日子的美梦,季淑然许诺给他银子,让他在燕京最好的地段开赌场,第二日就死在了屋里。还是喝酒醉死的。”

姜梨说不出话来。

一日夫妻百日恩,柳文才和季淑然到底也有过多年的情义,纵然柳文才后来另娶他人,但多年以后柳文才再回燕京,季淑然与他有了骨肉,就能说明,季淑然怕是对他仍有余情。

仍有余情,却能头也不回的杀了他?

姬蘅像是看出了她的难以理解,道:“季淑然可不爱他。”

“不爱?”

“柳文才落魄了。”姬蘅淡道:“一无所有,季淑然是首辅夫人,怎么可能还看得上柳文才。她同柳文才在一起,是报复当年柳文才的抛弃。她一开始,就想着要抛弃柳文才,不仅如此,还要对方的命。难怪世人都要说,”他感叹道:“青竹蛇儿口,黄蜂尾后针,两者皆不毒,最毒妇人心。”

他说的感叹,语气里,却带着看戏之人特有的散漫与讥嘲。

“起先我不觉得,”姜梨道:“我不认为自己妨碍了季淑然的路,即便妨碍,也不必拿走性命。但听你这么一说,我明白了。如季淑然这样的人,从骨子里就是刻毒的,即便我不招惹她,她也会除去我。因为她恶毒。”

“难道你现在才知道?”姬蘅道:“你与她交过手,我还以为,你早就知道了。”

他唇角含笑,语气悠淡,说的好似浑不在意,但姜梨却晓得,姬蘅的每一句话都值得推敲。今日他主动上门,大大方方的与自己分享他所知道的秘事消息,表面上看他是吃亏了。可实际上,这一趟,姬蘅收货也不少。

他怕是已经怀疑到自己这个姜二小姐的不对劲了。

姜梨不觉得意外,不管姬蘅猜到什么,她要做的,从来不会改变。

姜梨看向姬蘅:“无论如何,多谢国公爷告诉我这些。”

“其实我本想不想告诉你这些的。”姬蘅盯着她,玩味般的道:“你看起来又善良又天真,真相总是残酷的。但是……阿狸,”他唤“阿狸”的时候,原本平淡无奇的两个字,似也含了烂漫春意,悱恻缠绵起来,他说,“你要活下去,走的更远些,就必须早点看清事实。而且,你接受得了,对嘛?”

姜梨也笑了,道:“良药苦口,忠言逆耳,对陛下说的话,对我说亦是一样的道理。国公爷告诉我事实,我感谢都还来不及。”

“但是知道真相,活的太清醒,可是很辛苦的一件事。”

“是么?”姜梨盯着他的眼睛,“国公爷不也是这样过来了。”

有一瞬间,姜梨感觉到,就连他眼睛下的泪痣,也变得更加鲜艳了一些。他唇边的笑容僵住,或者说消失了。只是看着姜梨,神情没有挑逗,亦没有撩拨,没有审视没有探寻,只是划过一丝很复杂的东西。

半晌,他重新笑起来,道:“被一个小姑娘看穿,说出去好像挺丢人。”

“世上没有人敢认为您丢人的。”姜梨笑。

姬蘅忽的伸手,擒住她的下巴。

他的指尖微凉,很难想象,容貌如此深刻艳丽的人,指尖没与暖意,仿佛也带了外头的寒露。他侧过身子,欺身逼近,自上而下盯着姜梨,嘴角笑意加深,语气喃喃:“你这张嘴实在太甜了,让人很想尝一尝。”

姜梨的身子僵住了。

她并不惧怕姬蘅,就算姬蘅喜怒无常也好,勃勃野心也罢,但她窥见的姬蘅内心,并非无迹可寻。但当姬蘅对她做出暧昧的举动,她就有些不知所措。她不能一把推开她,事实上她也做不到。她晓得姬蘅是觉得好玩,是带着恶意的捉弄,但当对方的气息越来越近,可以看得清楚他长长的睫毛投下的阴影,可以看得见对方眼眸里清晰地自己。看见他有趣的目光,看见他微翘的,红润的嘴……姜梨忽的垂眸,避开姬蘅意味深长的眼神,拒绝再向姬蘅展示自己的脆弱。

他的唇在距离她只有一毫厘的地方停住了。

取而代之的,是他带着好笑的声音,他道:“原来你还是会怕我的,我还以为,你对我已经到了肆无忌惮的地步。”

姜梨得了空闲,心中大大的松了口气。

下一刻,姬蘅放开手,坐回了原来的位置,懒洋洋的冲她笑。

灯火下,他的容貌挑不出一丝一毫的瑕疵,带着几分艳丽的笑容,令他看起来像个要命的精魅。

姜梨又错开目光,实在……太耀眼了些。

“已经怕得不敢看我了?你胆子不是很大嘛。”他收回扇子,又站起身,道:“今日就说到这里吧,时候不早。日后你有需求,大可以继续吹你的哨子。赵轲会回答你的问题,有时候,”他笑意盎然,“我也会来。”

姜梨道:“那就不必了。”

“这可不是你说了算。”他支开窗子,留下一句“再会,小家伙”,下一刻,屋中就没了这人的影子。

唯有灯火摇曳,似有余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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