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谢,”姬蘅笑了一笑,“其实没有我,姜二小姐也能全身而退,不是么?”
姜梨目光一凛,随即笑了,道:“还是要多谢。”她再冲姬蘅告辞,这才不慌不忙的转身离开。
待姜梨的身影消失在院落外后,文纪出现在姬蘅身后,道:“大人,金满堂的人……”
“别让人死了。”姬蘅摇了摇扇子,道:“审完了,给她主子送去。”
文纪应道,又问:“姜二小姐那边……”
“继续盯着吧。”姬蘅道:“织室令的人很快就要到了,我倒要看看,接下来她怎么唱完这出戏。”
文纪不说话了,心中亦是深思,今日之事他也是从头到尾看在眼里。姜梨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面对金满堂的刺杀,虽然有一瞬间的惊慌,不过片刻就安定下来,仿佛完全不后怕似的。而且文纪一行人也注意到,姜梨屡次伸向自己的袖中,即便在危急的生死时刻,她都没有束手无策坐以待毙的想法。她惯会隐藏后招,做好一切万全的准备,正如姬蘅所说,即便今日姬蘅没有出手,姜梨未必就不能全身而退。
文纪看向姬蘅,姬蘅面上的笑容已经收起来了,当他收起笑容的时候,温柔和怜惜便尽数不见,有的只是冷漠和薄情,令人胆寒。
姜二小姐却不怕他,还与他步步为营,倒真是不简单……
……
姜梨回到叶家院子里的时候,桐儿和白雪都吓了一跳。她裙角处沾了一些细密的鲜血,大约是刺客身上溅上的。
“姑娘这是怎么回事?哪里受伤了?”桐儿急的团团转,就要来查看姜梨的伤势。
“不是我的血。”姜梨安慰她,“我去换件衣裳,这件事别对其他人提起。”
桐儿和白雪心中担忧,但见姜梨神情严肃的模样,也只得点了点头。
姜梨松了口气,又换了件衣裳,在椅子上坐下,白雪给她端上一杯热茶。两个丫鬟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是和叶明煜在府门口说话,也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怎么好似发生了了不得的事?
姜梨喝了点热茶,心里才渐渐平静下来。
今日本想去谈谈姬蘅的深浅,谁知道会撞上金满堂暗杀姬蘅这一场戏。看来襄阳也不太平,那些人分明就是冲着姬蘅而来,她与姬蘅本来无甚关系,但看在那些人眼里,莫不是以为他们关系匪浅,要是转向矛头对准她,那才是无妄之灾。眼下叶家的事还没解决,她还背负着薛家的血债,可不想再给自己添麻烦。
总得远离他才好。
等襄阳这头的事解决掉,回到燕京城,就不要和姬蘅有所往来了。这人心思藏的太深,背负的秘密好似也不浅,莫要搭上自己才是。
“今日已是第七日了……”她喃喃道。
在丽正堂门口放话后,已经过了七日,加之在那之前她就写好了给叶世杰的信,算起来,就是这两日,织室令的人也该到了。
织室令的人一道,加上外室又在别人手上,佟知阳便不敢从中作梗。叶家的事至少不会越陷越糟糕,就算是背后是右相在设局,因为姜家的关系,叶家暂且也安全了。
除了叶家的事,她到襄阳来,最重要的是为了薛怀远。不知道惜花楼的琼枝打听的怎么样了,时间紧迫,她还得找个机会,亲自回一趟襄阳。
……
两日后,织室令下派的人到了襄阳。
织室令的人直接先去见了佟知阳,在叶世杰以姜家的名义上报给织室令襄阳发生的古香缎一事后,燕京的织室令立刻意识到此事非同小可。叶家既是新上任的户部员外郎的家,也是当今首辅姜元柏曾经的姻亲,怎么也不能小看,立刻派人快马加鞭,路上日夜不停的赶到襄阳,彻查此事。
佟知阳也没料到燕京来人来的如此之快,他这些日子一心记挂自己养在外面的这对mǔ_zǐ,几乎要把襄阳城都翻遍了,但怎么也找不着人。人一分心,对于叶家的事就松懈了些,没有细细琢磨,只想着已经把襄阳城情况有变一事写信送回了自己妹夫,看妹夫那头有什么应对的法子。
可妹夫那头还没来信儿,织室令派的人就先到了。佟知阳一事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先打起精神应付,想着能拖些日子就拖些日子,拖到燕京来信,就知道下一步如何了。
“唐大人,”佟知阳笑容满面道:“叶家的古香缎是死了人的,眼下叶家当事的人还在咱们衙门,这织造的事儿该你们管,但死人的事儿就该我们管了。所以叶家两位老爷,是不能放出来的。”
织室令下派来彻查此案的人叫唐帆,听闻佟知阳的话也不好说什么。佟知阳这话说的没错,他们织室令只管织造,不管杀人,叶家的布料既然死了人,确实就该让衙门查查。
“没事。”和叶明煜一同前来商量的姜梨笑道:“我们没有要求明辉舅舅和明轩舅舅现在就出来。”
唐帆心里松了口气,他来之前,他的上司就明确告诉过他,这个案子关系到首辅姜家和叶家,最重要的是首辅姜家。那可是燕京城的文人之首,千万莫要得罪了。而在燕京城,最近几月,姜梨的事又传的沸沸扬扬,谁都知道姜家二小姐是个厉害的主。姜二小姐要保叶家,他们也只得顺着办。要是姜二小姐不依不饶非要现在就放叶家两位老爷出来,他们织室令也只能和衙门杠上了。
佟知阳却是愣了一愣。
丽正堂门口,姜二小姐一番话,着实不客气,佟知阳心里就晓得,这位首辅千金必然是个飞扬跋扈的主。她既然要为叶家出头,肯定会保叶明辉和叶明轩,自己再用于理不合来拒绝,就能和织室令的人纠缠,这样纠缠定不会很快结束,便可以为自己争取一些时间,等来燕京城的回信。
谁知姜二小姐居然这么好说话,干脆利落的就答应了。
佟知阳以为这是姜梨的诡计,不由得狐疑看向姜梨,但见女孩子眉清目秀,笑容温柔,却是毫无心机,单纯澄澈的模样。
或许只是虚张声势,其实只是个什么事都不懂得小丫头?佟知阳疑惑,转念一想,姜梨这么好说话也没事,虽然不能争取时间。但叶家当家的叶明辉和叶明轩被关着,叶家就没有做主的人。那个叶明煜对叶家生意一窍不通,不足为据,叶嘉儿和叶如风也只是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子,叶家一盘散沙不足为据,便是织室令的人来了,料想也查不出什么。磋磨几日没有结果,燕京那头也该有新的命令了。
想到这里,佟知阳顿感浑身轻松,笑道:“如此,那古香缎的事我们衙门就不再过问。唐大人还请好好彻查此案,给襄阳百姓一个交代。”
唐帆道:“职责所在。”
叶明煜也道:“一切就拜托唐大人了。”
佟知阳自觉叶家便是请来了织室令,也暂时没办法,正洋洋得意的时候,便听见姜梨道:“唐大人,之前那些百姓穿了身上起疹子的古香缎做的成衣,已经全部被我们收起来了。现在府里的下人已经将古香缎装在箱子里,送到山下的织造场。”
佟知阳一愣,唐帆讶然的看了姜梨一眼,笑道:“姜二小姐想的很周全。”
“唐大人应该会让人检查那些古香缎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除此之外,叶家的织造场里,所有东西都不曾动过,方便唐大人的人查探。”姜梨笑道:“需要叶家做什么,叶家都会全力帮忙。一旦唐大人查出东西,便可上报回信给织室令,织室令在燕京城中得了消息,若是叶家的原因,便会封掉叶家的织业,若不是叶家的原因,此事就复杂了,怕是中间还有别的阴谋,得交由知州大人查探。”
她说的不疾不徐,叶明煜不了解官场中事,只听得一头雾水,佟知阳皱着眉头,隐隐约约觉察出姜梨并非他想象中天真不知事的娇小姐,最惊讶的是唐帆,姜梨所说的一切,的确是燕京城行官的流程。莫非姜元柏还在府里教导自己的女儿这些官场中事么?否则她何以对这些事情说的头头是道,无比熟稔,好似早就牢记于心似的。
他们当然不晓得,面前的女孩子,早在嫁给沈玉容时,就熟读行官流程,那时候薛芳菲不知如何能帮得上沈玉容,只是有过目不忘之能,便干脆将燕京城所有官书都看了一遍,也包括行官流程。她知道织室令,也知道织室令来了会做什么,说给唐帆听无非就是要唐帆明白,至少在叶家这件事上,她不好糊弄,唐帆也就必须认真以对。
如果说之前是因为看在姜元柏的份上,唐帆不得不对叶家客气,眼下姜梨的一番话,却不由得让唐帆心里也生出小小的敬佩。当初这位杀母弑弟的姜二小姐回京时,可是人人唾弃,但人家愣是靠着明义堂的校考一举成名,还得了皇帝陛下的亲自授礼,所以说,有能耐的人到哪里都不差,即便身处困境,也能凭着自己杀出一条路来。
唐帆恭敬道:“那么,时间不容耽误,我们现在就去织造场吧。”
姜梨一行人和唐帆离开了,佟知阳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心中不由得闪过一丝不安。他顿了顿,有些烦躁的问身边人道:“燕京那边还没回信?”
“回老爷,没有。”
“真是一群废物!”佟知阳骂骂咧咧的道:“再去催问,还有,”他压低声音,“夫人和少爷要是再没下落,别怪我不客气!”
他的外室和儿子,至今仍没下落,佟知阳怀疑他们是被人掳出襄阳城,但时间隔得太久,眼下要想查起,却是十分困难。
真是诸事不顺!他愤怒的将杯子摔在桌上。
……
叶家的织造场,就在襄阳一处山底的空地上。
织造场里面已经没有人了,自从古香缎出事后,叶家的织造场已经暂停,不再织造布料。原先的古香缎已经流入整个北燕,襄阳城这边传的叶家事沸沸扬扬,却不知北燕其他地方如何。
织布的机杼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灰,从门口走进去,诺大的织造场显得格外冷清。叶嘉儿和叶如风在织造场等待,见姜梨他们来了,连忙迎了上去。
“表妹,你们总算是来了。”叶嘉儿道。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是把织室令的人等来了。要知道这些日子,叶家的人都睡不好觉。叶明辉兄弟还被扣在衙门,丽正堂也关了门,整个襄阳城都在传他们叶家的古香缎害死人,换了旁人,也会吃不好睡不好,成日忧心忡忡。
如今织室令来了,就能查出来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便是真的有问题,也知道从哪里改正,而不是像无头苍蝇一般乱撞,束手无策的坐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眼睁睁看着事态越变越糟糕。
“表姐,古香缎在哪呢?”姜梨问。
叶嘉儿忙道:“在这里。”她错开身子,露出身后露台上,一排整齐的木箱来。
下人们将木箱打开,唐帆带着他的人走到木箱前。
古香缎的花纹十分古朴幽暗,难得的是布料上天然散发出的淡淡幽香,这是只有叶家才能做出来的布料,换了旁的人都不行。古香缎刚出来那两年,一匹难求,为了得到一匹,那些贵人甚至要争执不休。
如今的古香缎却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叶嘉儿和叶如风的眼里,都露出一丝伤感。
“这些古香缎从客人们身上脱下后,我们就不曾动过。”姜梨笑道,“若是古香缎上真有什么能致病的东西,此刻应当还在上。”
唐帆伸手捻起一块布料,用手搓揉几下,大约是在辨认,过了一会儿,又凑近去轻轻嗅了嗅。
叶嘉儿紧张的握住姜梨的手,姜梨安慰的对她笑了笑,她才稍稍放心了些。
唐帆琢磨了一会儿,又让他手下的人近前,重复他方才的动作,似乎在确认什么。
姜梨见他似乎看出了点什么,就道:“唐大人是不是有发现了?”
对着姜梨,唐帆不敢怠慢,忙道:“发现倒说不上,只是有些奇怪。”
“哪里奇怪?”叶嘉儿急急地问道。
“这古香缎上,怎么会有驮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