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应该还在屋里,你去找她吧。慢慢说,不要吓到她。”裴若尘说着,便往浓雾更深处迈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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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葵再也藏不住了,从隐身处蹦了出来,望着他的身影,大喊了一声,“爹爹!”
裴若尘转过头看她。
雾气朦胧,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爹爹,不要离开小葵。”她喊着,哀哀地求着,从小到大,从未如此害怕过。
裴若尘朝她微笑,可是她看不见。
然后他转身,离开。
“爹爹,其实我——我,我不介意你是不是我真的父亲——”少女惶恐地看着他单薄而决绝的背影,那句不甚清晰,在心口盘桓了那么久却始终不曾诉诸于口的话,几乎冲出了喉间,却终究,没有说出来。
我喜欢你啊。
从知道你不是我的亲生父亲开始,便用一份十三岁少女初动的爱恋,深深地将你眷顾。
——如何能不喜欢你!
有些话,如果当时没有勇气说出来,便永远不需要说出来了。
它埋种在心中,发芽在心中,长的心中,茂盛葱郁在心中,而后凋谢在心中,腐朽在心中。
小葵想朝他跑过去,却被贺兰新抓住了胳膊。
“姐姐。”贺兰新略有点迟疑地唤着她,“你还有我们呢。”
这一纠缠,裴若尘很快隐到了森岚尽头,再不能见。
“……我不明白,他怎么能那么狠心,连招呼都不打,说走就走了。”小葵有种空落落的不真实感,她软软地倚着贺兰新坚定的臂膀,喃喃道。
“有时候,离开比相见好。”贺兰新拽了一句文,然后双手一摊,懒懒地说,“老人们的论调,总是很奇怪。”
如果是他,能见一面,且见一面。
小葵没有应声,只是呆呆地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只觉得自己的世界已经分崩离析,从此不再完整。
这些年,裴若尘走过很多地方。
有时候住客栈,有时候会借宿在热情的村民家,有时候则幕天席地,枕着大地,仰望星空。
最初的时候,他总会想起小葵。
想着她怎么从一个小不点,慢慢地长大。想着她第一次自己扎的发髻,滑稽却可爱;想着她第一次初潮时的心慌和自己尴尬;想着她每日煮的汤,在他的饭里埋的肉;想着她总是闲不住的跳脱与活力。
那些日子是很难熬的,像生生地从自己的生命里挖去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
不过,久而久之,当思念成为习惯,也就淡漠了。
他总是失去,失去或者舍弃。到了最后,已是没有什么不可放下了。所以淡然。
至少已有回忆。
他一直在行走,偶尔咳嗽得厉害时,会停下来盘桓几日,或发呆或临帖,有时候也会为村民写对联,为他们远方的亲人写信笺。
他爬过很多山,他涉过很多水,他在一个山谷里见到一个风华绝代的女子,她说她曾经叫做容秀,容秀住在一个草庐里,庐前结坟,坟上只提有一个字,淳。
裴若尘在她的草庐里呆了一日,与她对坐品茶,看着秋叶零落,初冬悄至。
然后,他离开了,她依然留在原地。守着的,也许并不是坟,也不是人,而是一份淡,淡若菊,淡若风,淡若无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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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朝落第一场雪的时候,他曾回过京城。
他在京城的街头看见了贺兰新,他坐在一个绝美的女子身侧,诉说着自己浅浅的烦恼,女子坐姿态闲散,脸上的表情却很认真,很认真的聆听着他的一字一句,然后轻轻柔柔地笑。
隐隐约约地传来他们的声音,里面有‘小葵’的字眼。
他压低斗笠,从女子身边走了过去。
离得最近的时候,他心中忽而一颤,忍不住侧过头去,重新看她。
女子也转过头来,她的目光撞上他的。
他看见她眼中的欢喜与惊奇。
他却重新低下头去,快步走开。
女子站了起来,望着他的背影许久,直到看不清了,又缓缓地坐回原处,神色却已恍惚。
第二年年关时,小葵与天安大婚的消息传遍了天朝的大街小巷。
裴若尘听着,笑着,饮尽杯中的酒。
暖气灌过腹肺。
他没有醉。
那一晚,贺兰新却是生平第一场大醉,又在伊人怀里痛哭了一场,第二天醒来后,又是原来聪明懒散的贺兰新,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从那以后,关于他们的消息越来越少了,伊人与贺兰雪渐渐不再露面,即使是捕风捉影的谣传,也散得干干净净。
贺兰新又在谷里呆了一年,十八岁时以一剑一琴震惊江湖,从此远离朝政,笑傲悠游。
他身边时常会有一些风流绝秀的男从和女人。他为人很好,家世渊博,聪明懂礼,自然讨人喜欢,结果十年不到,已是情债无数。
只是,终其一生,他也没弄清楚,自己到底是喜欢男人还是女人。
天朝第一个皇太子诞生时,伊人与贺兰雪的古代环球旅游正进行到一半,他们途径巫峡时,听到岩石的那一边,有个人且弹且歌,伴着凌乱的咳嗽声,声线柔和而天籁,豁达出尘,让人闻之耳清。
伊人忽而明白了那人是谁,只是,当她绕过岩石,却只见一弯江水东流去,岸边徒留长琴。
那是关于裴若尘的最后消息。
小葵的第二个孩子是位公主,取名思尘。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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