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那个刁蛮任性、蛮不讲理的女孩子,现在越来越宁静,越来越沉着了。
顾长月感觉到,她长大了。
她没有倒下,反而将所有的痛苦都寄托在美丽的事物上,努力而且安静地活着。
没来由的,心也升起一丝好感以及敬佩,忍不住主动开口,问道:“雪云姑娘,这些都是你种的花吗?”
雪云沉寂在自己的世界里,尽管她每动弹一下,都会累得汗流浃背,尽管她每喘息一口,都会牵扯出让人无法忍受的疼痛,但是她很开心。
她喜欢种花,喜欢看它们娇艳美丽地生长,喜欢看它们招来无数七彩缤纷的小蝶兽。
它们的世界里没有痛苦和悲哀,它们总是将美好扎入她的内心。
她曾经也经历过可怕绝望的日子,她看着自己越来越丑陋,越来越恐怖,她想过去死,可是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后来又站起来了。
那是一个常人无法想象的过程,只怕历经磨练的人也未必会懂,然而庆幸的是,她熬过来了。
她看到曾经的自己消失在天枢后山的山头,现在的自己拖着病痛的身子慢慢走了出来。
然后,她开始讲自己的生命寄予鲜活的花朵上,一天一天,变得宁静,变得超然。
原来丑陋和病痛算不得什么,人心的豁达方为正道。
现在她很乐。
她一下一下地为花圃松土,忽然听到远处响起陌生的声音,微微一怔,抬起头来,看到隔了一个花圃的红衣女修。
她觉得她很美,美得压过了半山的花朵。
几年前,她见过她的。
“是你?”
雪云站起来,扶着一根竹杆,对着顾长月微微一笑,不过很又像是想起来什么,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不好意思,吓到你了。”
说着,将挂在耳后丝巾拉过来遮住脸庞。
说实在的,她的笑看起来的确有些恐怖,落在旁人眼里定然就是一个披着一层人皮的骷髅头,不过对于见惯了骷髅的顾长月来说,实在美丽了不少。
再者,顾长月喜欢她笑容里的详尽和美好。
顾长月用灵气弹去她脸上的纱巾,平静地道:“雪云姑娘,或许你不知道,你比十年前美了许多,何必遮着藏着?”
雪云的手微微一顿,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我……”
顾长月摆了摆手,笑道:“我来找静君真人有些事情,雪云姑娘,你自忙着,不必管我。”
雪云总算是反应过来,脸上笑意又加深几分,“嗯,你去吧,爷爷他在。”
顾长月点头,从石子铺筑的小路上走过,折身进了院子。
走到门口的时候她顿了顿,道:“我发自内心的,你和这些花一样,很好看。”
说罢进屋。
庭院里的格局没有变,每一间房屋都没有变。
顾长月径直便走进客厅,静君真人坐在上首,正在与阮萧玉一同下棋。
他微微俯身,行了个道礼,道:“弟子见过静君真人,见过阮真人。”
阮萧玉侧过头来看着她,微微一笑,然后又将目光落在棋盘上,静君真人则没有看她一眼,只道:“消失了这么久,越来越会哄人开心了。”
顾长月知道他说的是方才的事情,笑道:“你不是不知道你的孙女十年前什么样,刁蛮任性,胡搅蛮缠,又傻得可笑,自己不开心就往别人脸上招呼,简直是……啧啧……特讨厌了。”
静君真人手上的棋子一滑,转过头来看着她。
她道:“现在的雪云姑娘安详沉稳,想必也懂事极了,比以前要好上不知道多少倍,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灵魂美才是真的美,我这人是有内涵有素养的,看人不看表面,只看灵魂。”
一本正经的阮萧玉险些笑了出来,这是在夸别人还是夸自己。
静君真人的脸上本来已经露出些许笑意,这下又僵硬下来,一副“摇光峰众人都特无耻”的表情看着她,也不和她废话,直截了当地道:“你放心吧,事情都安排妥当了,定能保你安然无恙。”
顾长月心安适了不少,又欠身行礼,“多谢静君真人,弟子无以为报。”
静君真人点了点头,又道:“不过本座还想麻烦你一件事情。”
顾长月微微一怔,想不出来静君真人还有何事要麻烦自己,“真人请讲。”
静君真人道:“帮我带云儿去凑凑热闹,见识见识首峰会武。”
顾长月惊讶:“带着雪云去见识首峰会武?她的身体……”
静君真人叹了口气,不急着走棋,道:“她若跟在本座和玉儿身边都太过吸入别人的注意,以云儿现在的模样,恐怕要受到很多议论,虽然云儿自己嘴上说不在意,但本座却实在不忍,本来不欲让她与外面接触,可你也看到了,云儿似乎悟出了她的道。”
悟道,这是何等重要的事情。
雪云身体残疾,灵魂也在慢慢被摧毁,却能够因此而悟道。
是了,方才看到雪云脸上的笑容,她便被一种特殊的力量吸引,就像是百花齐放的璀璨。
她说雪云美得像花,不是没有理由。
不得不说,这个曾经那么让人讨厌的姑娘,竟然拥有如此让人敬佩的心性。
而最让她无法相信的是,雪云是在如此脆弱,而且几乎没有任何修为的情况下,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