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之后,元宝的病已经大有起色。不光嗽症缓解,夜间也睡的安稳起来,不再辗转反侧夙夜梦回。
与元宝的情况正好相反,桂儿被梦魇住的次数却越来越多。她经常在半夜里惊醒,满身冷汗,转眼间却又把梦中所经历的一切忘记了大半,隐隐觉得似乎有什么重大的危险在接近,仔细想去却又了无痕迹。
唯一记得住的,就是梦中反复出现的,韩烬的身影。
从童年到少年,每一个神态每一个动作,都是虚幻的梦境中唯一的一点真实。
尽管有些时候,她也会梦见看不清的人影牵着她的手走过满山的杜鹃花丛;有的时候是自己跟在某个人的身后,无论怎样追逐都抓不住他;她甚至会突然想起某个微笑的眼神,甚至是让人心动的拥抱……醒来的时候怅然若失,满心缱绻,可是却不记得对方是谁。
除了韩烬还会有谁呢?
如果是韩烬,为什么不让她看到他的脸?
尽管整夜被梦境打扰是件不怎么愉快的事,可是当她一想到自己不再是没有过去的人,便又觉得,这样的打扰也不是全无意义的。
这一日从风止寺回来,天边低低的汇聚起了大块的乌云,仿佛压境的大军一般遮天蔽日,时值初夏,看来一场大雨在所难免。
回到家里的时候,远处已传来隐隐的雷声。韩烬不在,桂儿草草吃了晚饭,拖着元宝回到后屋,锁上门窗,又把元宝往床上一塞,放下床帐,犹豫了片刻,睡在了外侧。
“儿子,天气不好,咱们早点睡吧。”
元宝眨了眨眼睛,同情的望着她:“娘亲,要不……还是你睡里头吧。”
桂儿也朝他眨了眨眼,十分气弱的说道:“不……不用了,为娘要保护你嘛……”
元宝似是而非的叹了口气:“元宝才不怕打雷呢。”说着伸出白胖胖的小手拍了拍她:“娘,有元宝在,不要怕喔!”
“谁说我怕了?快睡觉!”桂儿瞪了他一眼,将那只手塞回了薄被里。
元宝十分不以为然,翻了个身又说道:“娘亲,你不如去找爹爹吧,有爹爹在你就不会怕了。”
“爹爹不在。而且……为什么要去找他我又没事?”桂儿有些心虚的回答道。
元宝也不在意,嘀咕了一声“嘴硬”,便又磨磨蹭蹭的在被子里摸到了她的手掌,用自己两只小手仔细的握住,这才乖乖的闭上了眼睛。
这是自他懂事以来便养成的习惯——每到这样的天气,这样山雨欲来的夏夜,只要这样做,就会让自己最亲的人安心一些……
桂儿转过头看着元宝精致的眉眼,长长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小小的阴影……很温暖啊儿子,她笑起来,儿子儿子,你可知道,你是娘这原以为平凡其实很跌宕起伏的一生里,得到的最大的奇迹!
谢谢你儿子!
终于,在大雨落下之前,桂儿伴随着沉闷的雷声陷入了异样的梦境。
这是一段仿佛曾经来过的地方——
恍惚中,也是这样的天气,她被人搀扶着坐下,眼前晃动的全是琳琅的珠翠,红盖头上的流苏随着走动一丝丝拂在她的脸上,痒痒的,有种说不出的压抑。
再后来,耳边传来了轻盈的脚步声,门被推开了。
那一刻,所有不知明的情绪就好像突然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一瞬间炸了开来——
她能感知心上的震动,身体却不属于自己,就那样在某个不可能存在的地方看着坐在床沿的红衣女子,她正用力的扯下盖头,一件件扔掉凤冠霞帔,只穿着一身素净的白衣,直直的走到那个人面前。
他的脸被烛光挡住了,她听不清他们说话。远处的雷声翻滚着,有急雨打在窗棂上的声音……
她知道她正有满脸的泪痕不曾拭去,却倔强的,一言不发的看着他,随后当着他的面,夺门而出。
外面的雨下的很大,她的身影很快融进了黑暗中。
很难过……很难过……
为什么你不能喜欢我?既然不喜欢,又为什么要娶我?……我那样的努力,都换不回你哪怕一点点的怜惜和……心动么?
单薄的白衣很快湿透了,紧紧的贴在身上,又冷又粘。
但是,她没有跑太远就被追上了,他从身后抱着她,冰凉的嘴唇贴在她的耳畔,反反复复低喃着:“陌陌……陌陌……”
不知不觉间,桂儿已经分不清“陌陌”和自己的界限,只觉得满心酸楚,那些冰凉的雨,一滴一滴落在她的脸上,身上,被抱住的人是她,她就是她。
“放开我!你明明就不想娶我!”她听到自己这样说。
“陌陌……你是我的妻子。”
叹息的声音中带着不可动摇的肯定,他没有说太多的话,但那短短的一句,却如刀刻一般,清晰的传进她的……心里。
他的唇贴在了她的唇上,吻去的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愈来愈深的索求让身体的温度渐渐升高。模模糊糊中,她被抱进了屋里,放在那张挂着凤穿牡丹七重纱帐的华丽床榻上,他的手指灵巧如蝶,轻轻的替她除去湿透的白衫,她看到自己的肌肤在烛火下发出诱人的光泽……
桂儿觉得连呼吸都急促起来,明明知道是梦,却依旧不安和期待着……这样的景象似乎和某一部分记忆重叠,,来来去去,真真假假,扰人心旌……
是不是……新婚之夜?
是不是……韩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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