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谁家的黄狗被惊醒了,胡乱的汪了几声,立刻被主人从窗子里扔出来的破鞋砸中,呜咽着没了声息。村子东头倒数第二间小屋里,幽幽的亮起了一星灯光,一个稚气未脱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睡意道:
“娘亲,你滚到哪里去了?”
“这里这里!”年轻女子小小声的招呼着,正手足并用的从窄小的床底往外爬。
如豆的灯光慢慢移近过来,一个浑身裹在旧棉袄里只露出一张脸的小娃娃正揉着惺忪的睡眼,低头看着地上已经爬了一半的女子,语气颇为无奈:“娘亲,你这次滚的好远,元宝都找不到你了。”
“这个……”女子擦了一把头上的汗,顺手想去捏他粉雕玉琢的脸蛋,“为娘我只是做了噩梦一时激动害怕……”
小娃娃看着她沾到几丝蛛网的手,嫌弃的转开头:“娘亲天天都要做噩梦的,娘亲骗人。”
“虽然梦是天天做,但今天特别可怕而已。”桂儿瞪了他一眼,拍拍手站起身:“元宝过来,陪娘睡觉。”
小娃娃忍不住退了一步:“不要,娘亲身上有虫虫!”
“臭、小、子、给、我、过、来!”
“不……”
最后人小力微的元宝反抗无果,只得被自家亲娘用暴力扔回床上。这一次,她裹着热乎乎的被子,抱着热乎乎的儿子,梦里那些模糊而可怕的景象终于没有再来打扰她,安安稳稳的睡到了天亮。
她再次醒来,是被隔壁贾大娘的敲门声吵醒的。
贾大娘边敲门便喊道:“桂儿,时间不早了,咱们要上山了!”
她这才想起,今天约好了要和贾大娘上山采蛇仙草,晒干的药草驱虫防蚊,可以卖到城里换钱。
桂儿下床开了门,正要回头叫醒儿子,贾大娘却从怀里掏出两个热腾腾的包子放在桌上,轻声道:“让元宝多睡会儿吧,何苦折腾小孩子?这会儿天还没大亮,正是采蛇仙草的好时机,咱们可别错过了。”
桂儿想想也有道理,点头道:“那大娘你等一会儿,我替夫君上柱香就走。”
这一回贾大娘没有再拦着她,看着她转身拈香的背影,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屋子东首的供桌上放着一面破旧的牌位,桂儿燃起香拜了拜,然后把香插在一只缺了腿的香炉里。
牌位是用废木料刻的,字迹因为长久的烟熏火燎已经有些模糊,上面歪歪扭扭的写着“夫君韩某之位”几个字。
这是她丈夫的灵位,可惜那个“某”究竟是个什么字,她已经想不起来了。
她还很年轻,可惜得了健忘症。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桂儿只能记得最近一年之内发生的事,再往前的记忆只剩一片空白,就像有人用抹布擦去了一般,干净彻底。
最初是怎么来这个村子的,来之前都做过些什么,丈夫的名字,长相,儿子的名字……她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根据村里人的说法,他们夫妻二人是三年前带着元宝来到这个村子的,但她的丈夫没过多久就在山中失足跌落悬崖,村人们只知道他姓韩,却来不及问清楚名字,不得以,只得以“某”字代替。
这个病治不好,连附近镇上开医馆的大夫都束手无策,只推说紫旭王都凤罗城或许有高人能医,可是她哪里有钱去凤罗城看病?她连最近的湮州都没有去过。
忘记就忘记吧,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她一家孤儿寡母的,本来也没什么刻骨铭心的大事,只要还能记得元宝,记得自家的鸡窝菜地在哪里……只要一直住在这个小村子里,安安静静的生活,那么就算把过去忘记了,也没什么了不得的。
蛇仙草长在深山背阴处,桂儿刚采了半筐便觉得眼皮发涩,手脚沉重,竟是困了,想必是被昨晚的噩梦惊扰,至今还没恢复元气。她招呼了大娘一声,便独自倚在树下歇息。
这一觉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等她再次醒来,已是日上三竿,四周静悄悄的,空无一人。
她喊了几声“大娘”,回答她的却只有山林野地里的风声。
难道是先下山了?她怔了一会儿,正准备收拾东西离开,身后的树丛中却传来了轻微的声响。
那是刻意放慢的脚步声,距离……至少也在一百步之外,来人有五个,不是贾大娘。
还没来得及思考是走是留,她的身体已经做出了本能的反应——转身,跃起,抓住低处的树枝,然后手脚并用的爬进了大树的浓荫之中。
如果此刻有村人看到,必定会惊叹她矫捷的身手。能这么干净利落的爬树,就算是村上干活最麻利的小伙子也未必能做到。
——这是桂儿的秘密。
她和他们是不同的——可以依靠山壁上的长藤来攀爬峭壁,吸一口气就能从村口的小河游到村尾……日升月落之时,她总是能感觉到身体里沉厚绵长到几乎没有尽头的气息。
她能做到很多别人做不到的事。可是在村人们的眼里,桂儿却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连提两桶水都要走上半天的弱女子。
直觉告诉她,与众不同不是一件好事。
她不笨,也知道一个普通姑娘家,是绝不可能立刻从一把用旧的柴刀上看出用刀的人惯用左手还是右手的。只是这种神奇的能力,对她来说显然不如真的去找把柴刀来砍柴那么有用。
既然如此,不如当做不知。
远处的脚步声渐渐近了,她从枝叶的缝隙中看出去,只见一群身穿劲装,手拿刀剑的人正从树丛中走出来,找了一处空地坐下休息。
让她郁闷的是,那群人坐的地方正在她躲藏的那棵树下。
虽然刻意压低了声音,可谈话声还是避无可避的传进她的耳中。桂儿听了片刻,忍不住心惊肉跳</d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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