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听你的劝告,我想给你所遭受过的有一个交代。我追查了两年,却没想到我所得到的都只是表面的事实。一周前,我拿着以为的事实去找少楠,责他,骂他,不容他有半分的喘息,我告诉他,你因为岳家出了什么事。我没想到,少楠瞒过了你,也瞒过了我这个所谓的兄弟。是他迟迟不敢让你、让所有人知道他早已爱上。他一直不冷不热的待着你,他以为这样你就可以安全,以为这样你就可以去开始新的人生。他其实早就知道了岳家会有事。岳伯父参与军火走私,想收手时触怒了对方,为了把少楠也拖下水来栓牢他父亲,他们设了圈套,扣了少楠一批重要的钻石货源想挟迫他。少楠当时舍了整批钻石而没有入彀,唯独只留下了这条亲手做给你的项链。在他回来以后,就在机场见你时给你戴上了,那时他没想到,就是因为这条项链,终究还是没能瞒过早就紧盯在他周围的眼睛。他们找上了你,用你来惩罚他。”
“接着我就带着你走了,大概有两年里都跟少楠断了音讯,很多事,我也并不了解。我在那天找过少楠后才偶然发现岳伯父去世的蹊跷,当时我心里其实已经隐隐感觉到事情可能不像我看到的那么简单。我去找了林琛,证实了少楠父母去世的起因。林琛的父亲是个极刚正的人,发现了这桩军火大案的蛛丝马迹,力主严查岳伯父,没想到刚开始走调查程序的当晚,岳伯父就莫名其妙的死在审查处里,岳伯母知道后突发脑溢血也跟着去了。随着人死,线索断掉了,案子也不了了之,顾及岳伯父的职务影响,这件事在后来这些年里基本就成了密档被尘封起来。”
“少楠处理完家事,仍然顾忌你的安全而没去公开找你。而我,自以为是的生生隔绝了你们六年。六年,半个轮回,他受尽曲解,孤零一人,就一直傻子一样默默等在这里。”
“其实那一天,我几乎已经要接触到真正完整的真相,但在最后一刻,我逃避了。我害怕碰触到最后的真相,我像鸵鸟一样缩起来。然后我迫不及待的去找你。我只想要你,我不想再去理会什么是与非,什么情与恨。我只要你。只想就让过去的永远过去。”
“但是,少楠没想到,我也没想到,你其实知道自己出事不是意外,你其实一开始就知道你是代他受过,所以你才会极力阻止我查下去。”
“过去的一周里,少楠集合了所有的可能,去找出当年伤害过你的人。他翻出了岳伯父旧案里的关键证据去引了一些人出来,今天傍晚最后缉捕的时候,少楠的目标其实只有一个。他当时是迎着其中两个人的枪过去的,警察只得当场击毙了他们。他是要他们死,他也根本没打算能够再回来。”
“怎么会有你们这样的两个傻子。你们就这样彼此沉默着倾尽所能的去爱对方,就这样用同样的方式去付出自己。从头到尾,没有看懂这一切的,其实就只有我一个人而已。”
东遥说的很慢。从未有过的疲惫与无力。
顾颖鹿手里攥紧着那条项链,她那样决绝的将它扔还给他,又怎么会想到,它背后承负的代价。
隔着玻璃,他静静的躺在里面,一如他一直一直的沉默。
她真是该死。她不是一直都知道,他的爱沉似深海,他的情专注到隐忍。他渊渟岳峙,他从容疏淡。
但是她怎么偏偏就没有懂过。
该是要怎样的心爱,才会让他于人前俯身,只为去帮她系上可能绊倒她的鞋带。该是要怎样的心爱,才会让他在历经险恶的远行归来,脚踏实地后想要第一个见到的人是她。该是要怎样的心爱,才会屈瞒了自己的挣扎,让他在人前尽力去悄悄替她藏起身世。又该是要怎样的心爱,才会在无路可走时用放手来换取她幸福的可能,却用一肩的沉默去囚禁了他自己的一生。
有时候留给自己的伤害,选择沉默要比选择坦白会痛的多。
因为人们总是能看到眼中流着的泪,却无法看到心里淌着的血。
六年,半个轮回,两千多个日夜。
命运就是那只吃饱后自娱自乐的猫,他们都是在它慵懒齿爪下徒劳挣扎的鼠。
她为什么会选择不去相信他也爱她。
因为这样,才能够在离开他时不会有那么痛。她选择去爱他的同时,也同时有了一条可能的退路。以后无论是他要离开她,还是她要离开他,她因此都可以在分开后安慰自己说:还好,他并不爱她。
而他,他就为她留下这样一条退路。假如没有得到过也就无所谓有失去,也就不会让她有机会可以体会到痛彻心扉。那么,他就不要她得到。
而他,他却始终都知道她爱他。他为了她的深爱,斩断了自己,从此不再有任何退路可走。他把这条无路可走的路,一肩担承。
她已经没有勇气再继续探究,他负下的心伤。
只怕来不及
他们隔着玻璃,不敢移开视线。他们怕来不及。
他是一根周身通素的白烛,只在心里静静燃烧,照亮旁路的最后,连灰烬都不曾给自己留下。
即使东遥一直近他在身边,即使鹿鹿一直捧他在心口。即使,他已倾尽自己化尽一切,他们都不曾能够感到他深裹于心的炙热。因为他一直是在以心为引,以躯为释。他从不必被人得知,他自知他所为何来。他渊渟伫立,默然看顾,安守原地。他忍下希望予来的诱惑,独自的,穿过那些漫无止境的孤日和清夜,绵延而静静的灼化着,灼化着。不形于迹,直到最后一滴。
可是在那个时候,他们都不知道。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总以为是一定可以继续做的,有许多人总以为是一定可以再见面的。因为在我们心里,日子既然已经就是这样一天一天的过来,当然也应该就这样一天一天的过去。昨天、今天、明天;快乐、悲伤、感动;平淡的流年,无奇的体验。一切它能有什么不同?但是,就会有那么一次,就在一放手,一转身,一任性的刹那,那些从不会觉得能够发生什么不同的事情、以及那些纠缠在事情中的人,就会完全的改变了。
可以忍将咫尺换天涯。
但至少,再给他们和他一次彼此相视的机会。
他们不敢移开。他们怕会再也来不及。只愿这样看着他,就不会错过。
就这样天长地久的隔着咫尺天涯。晨曦微露的时候林琛来了,大概是直接从报社过来,周身还裹着一股熬过雪夜后所特有的寒气。这样的要案自然是锁了消息的,但林琛有一个副国级的父亲,这次是他父亲亲自督办,又是挂念经年的案子,他是在碰到顾颖鹿下班时就已经知悉了岳少楠的情况。过了关卡,刚进icu病区,看到的是互相支持着的两个身影,隔着一堵玻璃的墙不敢错过的盯向里面。
林琛是多年以前回国时,在一次好友相聚中听过魏东遥提到顾颖鹿的名字,但那次除了知道她是岳少楠的女友外,并未见到真人,自然也没有多少的印象。再等林琛从英国回来,岳家的事,雪灵的事,他跟岳少楠间已是夹杂了家事情怨,兄弟情谊不再。没想到兜兜转转间却又跟顾颖鹿成了同事,直到在酒吧遇到岳少楠时他才猛然想起前事。林琛从他们斗酒中看出少楠仍在意顾颖鹿,他自己也说不清当时吻向她的举动是什么样的心理,他不否认对顾颖鹿的好感,但当时或许更多的还是挟杂了私怨后瞬间的幼稚冲动。等他悔悟过来,再去找顾颖鹿,却不等他晦涩的开口就已被她看破。他是惊异于顾颖鹿的通透宽和,本是隐藏心底多年的旧事也不瞒她。这样慢慢的接触下去,心里更是渐渐将她视作难得的知己来看待着。
虽然并不清楚眼前这三个人之间的种种纠缠,只是以他的敏于行思,一眼看去,内心已是说不出的动容。就这样站在他们身后,竟不敢上去打扰。
夜班的值守警员向前来换岗的同事交代了林琛的身份来历后,从同事带来的早餐里取了牛奶和面包递到他手里,看着那两个执着的背影摇了摇头,说:
“林总编,你想想办法吧。再这么下去,没等里面那个出来,外面这两个怕是也要进去了。”
林琛道了谢,去护士站将牛奶倒入纸杯在微波炉里加热,一边等着,一边向护士长细细问了些岳少楠的情况,详细听下来他的伤情才更是觉得惊心。试了试温度,又套了一层纸杯才端着过去,魏东遥感到手边的热度,循着牛奶杯看清是林琛,木然的摇摇头将奶杯推开。两手相遇,林琛才感到东遥指间的寒意透骨,再看,已是青白一片的唇色间,竟隐隐露出几处皴裂带血的冻迹来。
林琛忧冲的将目光转到双手一直紧紧撑在玻璃墙上的顾颖鹿,向着魏东遥低声说:
“东子,听我一句,你不能这个样子来陪着她。总要有一个人得挺着的。”
东遥只是两眼无神的继续盯在玻璃墙内,林琛不会知道,里面的那个人已是他所有的机会,他心里堵着,正随着等待的时间在一点一点的绝望下去,对周围的一切已是恍若不觉。
顾颖鹿却忽然转过身来,盯着站在身边的魏东遥看了一眼,双眼微闭了一会儿,深吸了口气,慢慢将手离开玻璃墙,冰凉的手跟林琛取过一杯热奶,又拉起东遥的手把杯子放进去,向他说:
“东遥,先用这个暖一下。陪我吃点东西,好吗?”
语气平澜安然,林琛却听得心头一阵大恸,眼眶里是轰然的一热。极快的扬了头,眼睛尽量向高处看了一下,再回手扶到东遥肩上,什么也没说的只是缓力拍了他两下。
东遥转回头看着她,牛奶杯在自己手里正凫凫袅袅着热雾,愣愣的接在手里。顾颖鹿等他拿稳杯子,刚要迈动一步,手就立刻向后撑在玻璃墙上,稳了稳自己,轻声向林琛说:
“林琛,还要麻烦你给他换成一杯热开水,他昨天受了寒,牛奶喝下去肠胃受不了的。”
林琛看看她,只是点了点头没说什么,将手里的面包袋也递给顾颖鹿。再回来,她正侧身斜撑在玻璃墙上,手里在拆着面包的包装袋,塑封袋上没有锯齿,一点一点的拆着,手指微微有些发颤,又在极力的稳定着。空气里响着塑纸的脆响声,东遥和林琛两个人都默不作声的看向她手中的动作,就这样痴痴的一直看着。
顾颖鹿像想起什么,突然抬起头,看着林琛说:
“林琛。雪灵其实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你们之间完全是因为我会才出了差错。她和少楠之间从没有发生过什么不堪。趁还来得及,去找她。别再纠缠往事。别再犯我们的错误。”
东遥等她说完,缓缓将双手按上她的,募然用力,将她拥回怀中,双臂锁紧她,头深埋在她耳后,肩部是一片忍耐的颤动。他没办法不去爱她,总是这样懂事到让他心疼,坚强到令他难忍。拼尽着自己最后一分的努力,要自己也要跟她有关的人都去好好活着,她知道世上最难的莫过于是这件事。这样的鹿鹿,又叫他情何以堪。
林琛也悄然的微侧了脸过去,眼中也已是潮湿一片。
即使不知道他们三个之间究竟纠缠了些什么,又怎么会看不出来,面对着里面的,外面的,她刚才是对着她自己在用下了怎样的忍、怎样的狠,才能够做成挺住的那一个。
她值得被深爱。
一直等到半午时icu内才撤掉了少楠身下的冰槽,鱼贯的又进去几位大夫,大概是要做一些会诊。等在外面的三个人都是整宿未眠,林琛看看里面暂时无虞,向东遥示意了一下,两个人一起拐进楼道的吸烟处,默然无语的相对抽了会儿烟,林琛斟酌了一番,向东遥直说道:
“岳伯父的案子可能很快就要重新定性,骨灰怕是也要从革命公墓里移出来。少楠的大伯父一家都在国外,国内已经没什么至亲,这件事我会跟着。外面目前还不知道少楠的情况,公司股价暂时没有受到影响,若伤情再有其它发展,echo是少楠(石桥购买整理)的心血,只能由你来想办法保全了。只是,这些倒都在其次,为人子女却使自己的父母入土后都无法为安,以少楠的性子,这个坎,不会容易过去。如果他情况能够好转,再想办法跟他慢慢说吧。”
林琛低头掸了一下烟灰,苦笑着又说:“他若能醒过来,不会愿意见到我。我本想是来看看他就走,没想到他情况这么严重,而你们,你们三个之间又会是这样的局面。这是私事,我在局外不能多说,只有一句话,颖鹿是个只会把为难留给自己的人,你们要给她真正想要的,都别去做无谓的自我牺牲。”
最后的梦境
feel,这大概是世上最难以言述的字眼。比如对一个人的感觉,在20岁时我们遇到一个人,又在辗转红尘中丢失了彼此。然后,每一天,每一天,我们想着他,记着他,念着他,昨天跟今天相比,今天跟明天相比,明天跟下一周相比,下一周跟下一月相比……这样的日复一日,日复一日,在我们心里他都只是那个他,同样的眉眼,同样的笑容,同样的难忘。但是等这样过了十年,也许都要不了,终于迎来了重逢。你会在此时突然发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那样的感觉已经改变。你在20岁时的灼热,已被换做30岁时的沉稳。那种悸动,那种冲动,那种心动,那种不管不顾,那种难舍难弃。等积攒到足够跨越过整段的岁月再去回望时,从这头到那头,看似中间的一切什么都在,但彼端与此端,就在时间的面前,眼睁睁的突然就变得什么也不再是。
回不到最初的美好。
就像此时林琛站在周雪灵的面前。
都是风华正茂的季节,早已褪去青涩,在时间中学会了成熟。彼此微笑着伪装,难以再有探至心底的那份最简单的触动。
你好。你好吗。你还好吗。
嗯。还好。忙些杂事。
哦。年终。都是这样。
是。不停的在开会。现在就在催。
好。那就这样。
有时间再见。
就此挥别一段用岁月沉淀的心悸。
林琛不知道他们三个,能否也经得过时光这样的雕刻。他不知道,会否真的存在不变的爱。如果有,他猜,那一定是需要一个天崩地裂的代价,才可能陷的出一个永恒。
只是,既然是这样的惊心动魄,又该让爱以何为继。
他们都毕竟只是凡世的人。在他们的血肉之躯里,唯一可以永恒的,就是只能存在于心的那些。而那些是一份虚无的实在,让那些成为永恒的办法只有一个,就是将它锁入,永不再翻出来,然后,永远忘掉。永远忘掉。永远。
于是,它就将永不再有可以发生改变的可能。
林琛仍然每天都会去医院探视一趟,他已经渐渐知道,里面的外面的,都不是能让人省心的。东遥强撑着去处理了一些少楠公司里的事务,保持暂时的稳定并没有问题。而岳少楠的手术其实很成功,没有感染,也没有并发症,但意识仍是昏昏沉沉不能彻底清明起来,情况也是时好时坏,三天里连续下了两次病危。
有时候,血肉之躯里的秘密就是这样复杂而微妙:骨骼为架,肌肉做表,血液传动,细胞在看不见的皮肤下做着新陈代谢,而所有这些有规则可依的复杂,只要遵循它的原理,其实都并不会令人太过为难。真正难的,是他自己的放弃。再高明的医生,再精确的手术,再专业的护理,最后敌不过的,是人脑里的微妙。
只因他是在心的位置受了永世的创伤,穿了一个洞,缺了一瓣尖,再也不会完好如初。
他为此疼的无力再回来,就像他从来也无力带走什么。半夜的时候他其实醒转过,不知此身是幻是真,是地狱天堂。他梦到他的大手枕在另外一拢小小的柔软中,肩头伏着一个脑袋,几缕发丝软软的落在他胸前,鼻子里呼吸着的是她的味道,这味道他其实在20多岁时就已记牢,只是那时他还没弄懂它今后将会赋予他的意义。周围似乎仍是他们青春年少时曾经熟悉的一个场景,不同的只是躺在那里的人由她换作了他。他和她仍像初时一样靠的那么近,就像后来在半个轮回中他惯熟的午夜梦回。
他没有告诉过她,他总在不眠的黑暗里用手机给她写着短信,没有发出去,也没有存起来,当是在跟她说着家常的话。
他没有告诉过她,他曾在人海茫茫中错认过多少次背影,手伸过去,人却站在原地,对着希望,张徨。
他没有告诉过她,他也会任眼泪从心里流出,只因为又在梦里和她相拥。
他没有告诉过她,他一直很想知道,她是否和他一样总是站在想念的边缘,踌躇。
他没有告诉过她,没有她,才知道人生真痛,原谅他,曾经不懂。
原谅他,以为放手就可以给还她一切。
还好,他已无须她知道。
因为仍有真爱她的人。一个不需要再用放手才能够带给她幸福的人。
他一动不动的枕在她手心,生怕一伸手一切仍会像往常一样飘散。
只以为这些全部都是他最后的梦境。
未敢惊动,未敢惊扰,生怕惊醒了自己。他满足的就要沉沉死去,他想,原来,在死去的瞬间感觉会是这样的好。不再有疼痛,不再有寂寞,从此守着爱化作永恒。
怎么会知道他梦到过的人,都正在他身边经历着绝世的凌迟。
气道开放、胸外按压、起搏、肾上腺素注射……看着体征监护仪上起伏不定的数据,魏东遥几乎失去了理智,这些过程让他们经历过一次就够了。这个人,他怎么能够忍心再一再二再三的把她抛进无底的深渊。
魏东遥已经没办法让顾颖鹿再继续看下去,忽然摔开阻止他靠近的几只手,贴到陷入昏迷的岳少楠耳边,指着顾颖鹿的方向,咬着牙,向那个双眼紧闭的人发出低声咆哮:
“你就去死吧!这最容易。然后你就待在天上好好欣赏着她会怎么活下去吧!”
魏东遥怒气冲冲的不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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