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得由着他。一言不发的往家的方向走过去。身边亦步亦趋,伞下沉默是金。
她是狠下心不要去理睬他了,明知道他把伞全部罩在自己身上,明知道他已被初冬的冷雨湿透。
就这样一直到了家门口,钥匙开了门,才要推开,又停住。似乎是有些忍无可忍的转过身来,诘问:
“你跟了我一个月了。你多大了?这样有意思吗?我还要工作,要养活自己,你知不知道你已经干扰到我的生活?”
他低了头,有些不知所措的去盯着自己的脚尖。低声求她:
“颖鹿,别赶我走。以后再送你下班回家时我会更注意一些的。我比不了东遥,我知道比不了。但是别赶我走,我什么都不求,什么都不求了,你就让我看着你,看着你我就心满意足了。”
“岳少楠!我们分手了,你要我再说多少遍?”
“你当初是为了雪灵才跟我说的分手。雪灵都已经告诉我了。”
顾颖鹿从来没有见过他现在这样的低声下气,她看的心里疼的厉害。可是越是知道了他对她的感情,她越是只能拼了命的往回躲。他原本是那样从容不迫的一个人,那样渊渟岳峙,那样心沉似海。她不许他再这样下去,她必须要彻底斩断,她不能毁了他。
“……岳少楠,那我认真再跟你说一遍:我们分手吧。结束吧。或许六年前我是为了别人跟你说的分手。但是现在,我绝对只是为了自己才跟你说的这句话。”声音是平静无波,再不带出来一丝心情。
“我已经没有奢望你还能回到我身边。我只是想……只是想……”仍是在执拗的啜嚅。
“想什么?继续做朋友?不可能了少楠,我们回不去的。”她从未曾如此刻这样的怜他,仍生生忍住。
“不,我没有那个资格。我只是想……照顾你。”
岳少楠抬起眼睛等着她,眼中满盛着的都是撕心裂肺的痛意。顾颖鹿举起手腕,“为什么?为了这个吗?如果你是为了这个内疚,那大可不必。不管你信不信,这真的跟你没关系。确实没关系。我既然主动离开你,又怎么可能会为此想不开到要去割腕?”
他摇摇头,谨慎的选择着措辞,小心翼翼的答:
“不是为这个。东遥不肯告诉我,如果这是你不愿意面对的原因,我就不碰。我欠了本该属于你我的八年,我只是怕会再也来不及。”
“呵呵,原来你是想补偿。好,我给你一个机会:假如你真爱我,那就从我的生活里消失吧。”
被瞬间燃亮的眼眸更深的黯淡下去。终于寂灭。从心里涌出的哀恸袭遍他全身,他任由着自己的颤抖,喉结在上下吞咽着,鼻音浓重的吐出断断续续的几个字:
“好。我答应你。”
就这样看着他始终低垂着肩,转身,步履蹒跚。还是飞快的关紧了门,双手背在后面抓住门框,一点一点软倒进地上,牙齿咯咯的咬着,指甲抠进地板的缝里,无声的悲声,慢慢浸透胸前。
如果是连自己都丢了,又到哪里去找回那颗一往无前爱他的心。
我仍选择放弃
就这样由着他消失在雨中。为什么她对他说出分手总是会在雨中。或许这样,就看不见脸上流下来的是泪。或许这样,悲伤就更深的刻进心里。
“我们相遇的那一天 天很蓝 风很暖 这些画面我割舍不断
我还记得 天很蓝 风很暖 可是现在一切都不在
看着你走失在我们的爱情 留下苍白而无力的回忆
最后说我爱你 是我所能做的唯一
我知道自己还是无法忘记 离开你时间该怎么继续
我仍选择放弃 只因为 太爱你 ”
我仍选择放弃。只因为,太爱你。只因为,那是不能给你的疼。
似有似无的音乐未停,刘晴的脑袋已经“咻”的一下从顾颖鹿工位挡板上头探出来,嘿嘿一笑,陪着小心的问:
“鹿啊,这么悲催的歌哇?今儿明显是情绪不佳哇,没事你跟老靳顶个什么牛哇?”
顾颖鹿脸色有些难看的摇了摇头,却也没解释。刘晴歪头研究了一下,猛的一拍脑门,绕到顾颖鹿跟前,贴在她耳朵边上小声嘀咕说:
“瞧我这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的!我想到了!那人是岳少楠!难怪你为年终选题的事跟老靳顶起来。得嘞,不就是个专访么,姐我豁出去替你做了!”又围着她转着圈的嘟囔:“不对,这事不对……怎么跟我印象里的不大一样了呢?就我所见,我向毛主席保证他心里对你的仰慕那绝对、一定、以及肯定是高山仰止景行行止!你是不知道,他当时见你呛着,那眼神儿,我见犹怜啊……那叫一个心尖儿把把上的疼呐!这辈子要谁能那么看我一眼,我一定奋不顾身!拼了这个身、这颗心,我由他予取予求!”
顾颖鹿垂着眼睛,声音有些瓮瓮的答道:
“别闹。我这会儿没心情。”
刘晴打了个标志性的响指,不再添乱:“成嘞,你慢慢纠结着,姐替你两肋插刀当回狗仔去!”
这就是闺蜜的好处,说风就来雨,她们之间是互相照顾的行动派,从不玩男人间的深沉游戏。
正在拨echo市场部老关系的电话,忽然记起来他们那位行事低调的岳总从不接受媒体采访的传闻。要不是昨天吃饭时仔细看过,还真没想到他们老板竟是那么个丰神俊朗风姿撩人的尤物,还好从不露面,不然只怕人间又要多个妖孽。这么想着,琢磨了一下,干脆直接给总裁办打了过去,电话毫不例外的由秘书接听,捏起嗓音自报着家门:
“你好,我是东辰日报国际部记者刘晴,希望能够对贵司岳总进行一次专访,不知道岳总什么时候有时间?”还好没忘避开同事,由刘晴说出这么冠冕堂皇的话,每次都能让周围人听得花枝乱颤的直倒气。
“刘小姐您好,宣传方面的事是由市场部来负责的,xxxx这是我们企宣负责人的分机,您可以直接跟他联系一下采访事宜。谢谢来电。”声音是职业性的婉拒。
听出对方已经要挂电话,刘晴也顾不上许多了,紧忙叫道:
“哎,等等等等!我知道岳总的习惯,贸然打过来,其实是我另外一个同事已经跟岳总约好过的,不信你问下你们岳总看,他是不是跟一个叫顾颖鹿的记者有预约了!”
这杀手锏果然管用,她算准了秘书不敢拿她这么有鼻子有眼的话不去跟老板确认一遍就随便打发她,只要是肯去找岳少楠说出那个名字,她不信她会达不到目的。
果然,那头的声音显见得迟疑起来。刘晴自然是看不见电话那头的人此刻什么表情。总裁秘书小曼拿着电话的手在听到这个名字时,一个哆嗦电话险些掉到地上。老板近一个月都不对劲,身为他的助理秘书不可能看不到。就连公司日常事务几乎都已经丢给了他的行政秘书在督办。这对于惯常兢兢业业的岳总来说,很不正常,很不对头。而所有的不寻常,都来自于一个月前那个叫顾颖鹿的记者来过之后。
当时老板站立的角度正好挡住了她去看东遥和顾姓记者的视线,只模糊看到那两人似乎是很近的并排在沙发上坐着,虽然没完全看清楚怎么回事,但他们之间已经激烈冲突过那是毫无疑问的。她掂量着,知道这电话的内容怕是非要去找老板汇报不可了。
只是刘晴还是罕见的失算了。
小曼敲了两下门进了办公室。她早上来上班前老板就已经在里面了,虽然已经见惯了他拿办公室当家,但颓废成眼前的模样,小曼从未见过。头发毫无风度的贴在脑门前,眼眶深陷,唇色一片青白,似乎是有股寒意在他体内透骨而出。身上的衣服看起来也是湿漉漉的,她看不出他就那么坐了多久,只是瞧着厚重的湿衣服就一直贴在他身上,连她都替他难受。
该是在想什么重要的事吧,烟缸里的烟头已经堆出外面。手指间还夹着一根,烟烬积了长长的一段,终于承重不住的掉落下来,在加了水的烟缸里发出“哧”的一声,轻响的叫人惊心。小心翼翼的转述了,那头竟是一直的沉默。
没敢再惊扰他,只是重新取了只烟缸过去,一动,岳少楠才惊了一下,抬眼看她,立即趁机又汇报了一遍。他眼里的痛色太过明显,连小曼也看的清晰,心尖上就跟着莫名的也抽痛了一下,听见他一如既往的惜话如金,声音迟缓而无力,里面埋驻的是沉沉的哀恸:
“不见。”
回来再转告刘晴,那头死活的只是不信,迭声质疑她是不是没把名字说清楚。
佛祖保佑,天大地大,记者最大。小曼也只能耐心的去周旋,眼见着魏东遥脸色骇人的向她过来,啪的就拽飞了她手里的电话,寒霜似的问:
“他人呢!”
她哪里见过这人这副气势,一时有些被他的举动吓惨了。不等她点完头,人已经径直就往岳少楠办公室方向闯了过去。
秘书这活儿,还真不是正常人能干的。
她自然是看不见此时里面的那两个同样面无人色的人。
失神静坐的岳少楠对带着冲天怒火闯入的东遥并无反应。不是没看到岳少楠已是惨无人色的情形,而闯进来的魏东遥也一样是怒无人色:
“我知道你粘着她一个月了,你在干什么?你是觉得没得到过的才是最好的?还是良心发现自知理亏?你就那么好奇想知道她出了什么事?好。我现在告诉你。就是你们分手那天晚上,我刚好去找你。她被扔在离你住处不远的路边花坛里,半挂在台阶上,我把她捡回来的时候,浑身上下已经没有一处好肉,到处都是瘀伤和划痕,我不知道她在那里已经被雨淋了多久,两条腿上还是满满的裹着淋漓的鲜血,整个人就那么浸泡在一团红色里,你不会想象到她当时的残破,她睁开眼睛认出是我,拼着最后一点神智只跟我说了一句话:别让他来担心,我们分手了。”
岳少楠缓缓站起身,“你说的,什么?”
“你闭嘴!你以为这样就结束了?”
你想得到我查到了什么吗
岳少楠缓缓站起身,“你说的,什么?”
“你闭嘴!你以为这样就结束了?”魏东遥厉声打断他,手间攥紧了拳,不可控制的狠狠砸向岳少楠面前的桌面,这力量太大,那骨节上必是绽开了几处,就这样以拳强支着自己的身躯,艰难的、一点一点的向他继续说下去:
“我把她送进医院,抢救了一天一夜,跟着是危险的昏迷期,我彻夜守着她,一步也不敢离开,几乎已经不抱希望了,但她还是顽强的活过来了。醒的时候,她嘴里插着呼吸管,说不了话就拿眼神看着我。我知道她在惦记着什么。我告诉她,放心,少楠不知道。可笑么?可笑么!你们都分手了,她睁开眼睛想到的第一件事,居然是怕你会为她担心!她心里有数,你也心里有数,她出事的地方离你太近了,岳少楠你告诉我是什么样的理由会使你能让她就在你身边出了这样的事?你现在什么感觉,嗯?当你知道即使这样,她首先想到的还是怕你会因此自责时,你心里什么感觉?”
岳少楠已站的木然,唇角紧咬,只有胸膛是急速的起伏,在那里锤击着轰然倒塌般的巨响。魏东遥并不等他回答,因为,这还不够:
“你不知道,那时她真是顽强,即使是那样的伤害都没能击垮她。第四天她妈妈顾玲兰才来看她。我知道她们母女间的关系不正常,但毕竟是自己的骨肉,人心都是肉长的,谁看到自己的孩子出这样的事还能无动于衷。但是我万万没想到当天夜里顾玲兰竟然就在自己女儿的病床前自杀了。她或许是对于自己的人生早已了无生趣,我那时无从猜测,只知道她走的时候也带走了对自己一生疏冷女儿所永远再不能救赎的悔意。血染透了床单,鹿鹿从半昏迷中醒过来,瞪着眼睛看着她妈妈被抬走,没有哭,也没有说话。”
魏东遥看着他的摇摇欲坠,惨然一笑后略略停下一会儿,仿佛自己也在挣扎。
“我那天只顾着去处理顾玲兰的后事,我只记得鹿鹿的坚强,就这样忽略了她的不正常。还好夜班的护士从监护仪上发现她血压不对,掀开被子才知道出了什么事。她拔了输液的针头,那甚至连钝刀割肉都不是,没有能更让人惊心动魄的方式了。等再救回来,她的精神就真的垮掉了。第二天我去她家收拾她妈妈的遗物,发现了顾玲兰的遗书,只有三言两语的交代,但足以知道鹿鹿的身世,她没说自己为什么一直对鹿鹿那么冷淡,只是至死也不肯让鹿鹿去认父亲。我一直没敢把遗书拿给鹿鹿看,我也不知道她对鹿鹿的生父怀着的是什么样的恨,但我大概知道顾玲兰的姐姐顾幽兰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呵呵,你对这个女人不会陌生吧?我没再犹豫,当天就着手安排把鹿鹿送到国外,对外隐瞒了她们母女的所有消息。”
“东遥。为什么。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你……”话出已如呻声。
“我什么?呵呵,告诉你?安排好这些并不难,医院也很配合的封锁了消息,其实不仅是你,我谁也不能说。她毕竟还那么年轻,还有那么长的路要走,我不能让她以后的人生都活在会被人指指戳戳的阴影里,何况她那时的情况已经不可能再去面对正常的刑事问讯,我也只能暂时瞒着不去替她追凶缉恶。可是临走前我还是决定去找你。你说过什么,嗯?是你亲口让我彻底寒了心!后来我一路陪着她,先是治疗身体上的伤害,一场又一场的手术全都是非人的折磨。然后是精神上的,我几乎找遍了心理医生来帮助她恢复。我不知道在鹿鹿内心那是一种什么样的重建过程,但我完全能体会到她必须强行面对那些暗无天日时的艰辛。”
岳少楠脸色愈发灰暗下来,心里是血淋淋的痛,却仍不敢放任它蔓延出来,他咬着牙,屏了气,用沉默一点一点去割着自己,口中还是逸出了喃喃自语: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
“怎么会?你这问题问的可真是绝妙。一直到两年前她的情况才基本稳定下来,我这才能真正腾出手来去仔细追查,鹿鹿觉察后不肯配合,说冤冤相报何时了,活着就好。可我没有她那样的宽宏大量,我也担心不查清楚迟早是个隐患。我顾及她,不敢折腾出太大动静,因此用的也不是什么正常的渠道。”
魏东遥突然狂怒的一手扫过他的桌面,将一份文件夹甩到岳少楠面前,纸页从中散落下来,划过他的脸侧,瞬时留下两道锋利深锐的白痕。东遥指着他,痛不可抑的指着:
“结果你猜我查到了什么?岳少楠,你想得到我查到了什么吗!
身边纸页纷飞,脸上的白痕迅速渗出殷红的血迹,任它们凝成一股沿着他的轮廓蜿蜒而下,痛苦的抬起尚在滴血的脸,目龇欲裂的眼中闪过一丝绝望,岳少楠并没有看那些纸页,只是去迎着魏东遥对他的继续诛伐,仿佛决心要以他全部的身去迎那乾坤撕裂的最后一击,不惜此后将化作飞灰:
“她心心念念的都是你,她知道你喜欢周雪灵,宁肯舍了自己的感情也要成全你们的。可结果呢!你们岳家惹的事,为什么偏偏要报应在一个最善良、最与世无争的人身上!岳少楠我请你不要再做梦了!无论你再做什么也补偿不了的!你快离开她吧!离开她的越远越好,走吧!就算兄弟我肯求你了!”
假如魏东遥有足够的力气,他一定会连岳少楠那张已是狼藉一片的金丝楠木大桌也掀翻掉。他不是跟手边的死物过不去,他只是连再去碰触眼前人都已是全然的不屑,他已只能借这些东西去泄着自己心头难消的炙恨。
竟会因为这个“岳”字,他甚至已经不能再继续追查下去。
他已愤怒的连视线都变得模糊。终于甩手离开。脱力般躺靠在驾驶位上,双目紧闭,浑身都在哆嗦。
大多数人的一生都是用来渡的,而他们这样的出身或者是从一开始就已注定了不会平凡。他们的父辈祖辈手里握着权握着钱,他们出生就含着金钥匙。别人艳羡他们的别样丰富,殊不知假如可以,他宁愿不要这样的精彩,他宁愿自己最多不过是白手起家。假如可以,他宁愿他们都只是芸芸众生,不为家世身份所累,不为责任担承所苦,不为人前人后所恼,不为争权夺利所误。只是一样的朝九晚五,一样的生火煮饭,一样的碌碌无为,一样会为分角厘银去面红耳赤,一样会守着电视去看非常6+1。假如可以。
或许人生真是一场无间炼狱。
不堪回首。怎堪回首。
大段的讲述似乎已经耗尽了东遥的力气。过往的一切,即使是置身事外的人也会看的惊心。又岂知身处故事中的人,是如何才能将裂为碎片的人生重新缝补起来。该用怎样的勇气,又该有怎样的运气。
张姓才女曾说:普通人的一生,再好些也不过是桃花扇,撞破了头,血溅到扇子,聪明之人,就在扇子上面略加点染成为一枝桃花;愚拙之人,就守着看一辈子的污血扇子。
她毕竟不是曹植,可以用淡然生死的七步成诗,来装点那面夭夭折扇。他看到她的一切,已是血溅七步后生生凝铸的一截朱砂。就算《神农本草》说它可杀精魅邪恶鬼,就算也可用它为墨浸就朱笔,去将那扇上桃花点成一品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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