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听了,恭敬的点头,又用手比划了一下,才低著头进了房。随著佣人房门扉轻轻合上,一阵喧嚣声乍然从镖局前堂传来,越来越响,然後听到女子娇叱道“滚开别挡著我的路”接著是稀稀疏疏的推打声,几个身著土黄布料打杂的下人匆匆忙忙的拦著她,满脸为难,连声劝道“这位小姐,这里可是钱庄的後院都是女眷”
女子喝道“废话,我难道是男的不成照我来看,既然後院都是女眷,理应我进来,你们出去”她说著,越发肆无忌惮的在後院来回张望,怒笑道“她好大的面子,居然不见我们。”
少年坐在大通铺上,听著房外动静,眼角微垂,手里安静的擦拭著一个粗瓷茶杯。那动静越演越烈,然後悠悠传来一阵香风,是竹林婆娑的声音,环佩叮当,佳人莲步,少年“啊”了一声,从大通铺上站起,几步走到窗边,用手拨开竹帘,看到後院花木交汇的幽径之上,南北分庭抗礼的站了两个女子。
南边那个女子一身青衣少女,腰缠璎珞,斜配宝石剑鞘,柳眉斜挑,带了几分半嗔半怒的娇憨美豔,北边的女子则不施粉黛,白色长裙逦迤一地,清丽脱俗的如同九天玄女。这花木婆娑的後院,站了这样两位美貌女子,连豔丽的花朵都失了几分颜色,让人目眩神迷,不知不觉间心授神予。
那几个下人慌张的叫道“小姐。”
青衣女子挑眉骂道“秋衣,你这忘恩负义的家夥”伊心愁轻声叹了一句“夏纱,别忘了我们是还真山庄的人又不是金刀阮家的人,你说我忘恩负义,你就对得起沈公子吗”
夏纱勃然怒道“当年阮公子为了救你一命,可是差点死了”伊心愁面色微变,转瞬又平静的笑了出来“昨日种种一如昨日死,自从阮惜羽和沈公子割袍断义的那天开始,我就不记得世上有什麽阮公子了。”
夏纱面色愤恨,欲要再辨,听到身後一句和煦却疲惫的男声响起“夏纱,不必说了,我已经很谢谢你了。”少年轻轻颤了一下,在房中远远窥去,一个淡绿色的身影从镖局前堂缓缓度过来,风华绝世,身材出落的更加颀长,比起几年前,面色却有些憔悴。
空气在这一刻如同凝固了一般。阮惜羽抬头看著伊心愁,看到她别过脸去,露出一个苦涩却温柔的笑容,轻声说“我知道你恨我可这次景帝要灭了阮家,关系的是阮家百口人命,我不在乎死,可我的父亲,我的母亲他们从小看我长大,我即便百死”他说到这里,脸色越发的惨败,颀长消瘦的身影几乎有些摇摇欲坠。
他晃了一会,又握紧拳头强迫著站直,苦笑道“我这次本想变卖阮家所有家当,送到宣州去换我爹娘一命可没想到,当铺不给我典当,票号不给我兑换,钱庄不给我存取,镖局不给我押运,我得罪的是沈公子,要赎罪应该是我一个人,为何偏要在这要紧关头牵扯上我年迈的父母”
他说到这里,语气几乎哽咽,伊心愁用手按著胸口,努力呼吸几下,突然笑起来“我不怕告诉你,还真山庄要绝你的生路,易如反掌我只是想要你知道,你今日心痛难过,可知道沈公子这一年的心痛难过”
阮惜羽抬头看她,突然笑道“秋衣心愁算我求你不成。”他说著,突然撩起下摆,朝伊心愁跪了下去,两位女子脸上瞬间惨白,伊心愁下意识的想去扶,又猛然收回手,背转身去。阮惜羽绝望的看著她,突然用力的磕起头来,嘶哑的祈求道“求你,算我求你,放阮家一条生路,放我父母一条生路,求你让我孝顺一回我还来不及成人懂事,求你别让我失了赡养他们的机会我求你”
夏纱想把阮惜羽扯起来,偏偏他跪的如磐石一般,眨眼间便头破血流,伊心愁的背影颤抖个不停,犹自死死的忍著不转身,任由磕头的声音绽放在石板路上,清脆的可怕。就这样大约半盏茶的功夫,熙攘的人声再度传来,下人们还来不及惊呼,伊心愁还来不及转过身来,阮惜羽便觉得一阵大力袭来,身子被人用力的拉起,他感受到丧失已久的温暖热度,突然间眼泪和著血一起流下来,他颤抖的朝那个人跪下来,颤抖著求“沈公子,沈公子,请你原谅我的不懂事救救我们家,救救我爹娘,我求你,我求你了”
他说著,正要用头去磕地,又被人拉起来,这拉扯之间,阮惜羽因为这连续几日不眠不饮心神衰竭,此时灯枯油尽,终於眼前一花,晕了过去。沈频真冷然环顾左右,伊心愁颤抖的说“公子,要怪就怪我吧,是我私下定的主意,没告诉你,只为给你出一口恶气。”
沈频真咬牙道“你做错什麽你做的很好,好的过头了是我做错了我跟他说好了要好聚好散你参合什麽”
他说著,一甩袖,怀中紧紧搂定阮惜羽,背对著她喝道“他要卖什麽家当,你就双倍的付钱给他,他要兑现什麽银两,你就成箱装好了雪花银送上门去,他要押送什麽东西,你就规规矩矩的出镖他父母危在旦夕,若是出了什麽岔子我就唯你是问”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疲惫的摆摆手,抱起阮惜羽,转身往前院走去,淡淡吩咐道“出镖的事,就由你亲自送到宣州皇城去,用银两去保他父母的命。好好准备一下,挑几个合适的小厮照顾你。”
第十八章
18,
在房内偷听已久的少年,听到最後一句,愣了一下,然後匆忙的反锁上房门,在大通铺最角落的床榻上摊开一床棉被裹住身子,侧身假寐。过了大约两柱香的时辰,有人开始轻轻的敲门,伊心愁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小方。”
少年微微蹙了蹙眉头,用棉被将自己裹紧了些。伊心愁就在外面敲了好一会,然後幽幽的叹气声就顺著门缝传了进来。天下女子寂寞惆怅的心绪不知被多少骚人墨客细细刻画过,沾了泪迹的纱帘、湘竹、春衫和凋残的妆容,终究比不过这样一声拖长的叹息,哀伤委婉的像凉风惹来的春愁,独上高楼,欲说还休。
少年闭上双目,这位管著镖局乃至整个还真山庄外面生意的少女,自从三年前在河边捡了他回来,便对自己异常的热心。那些少女骨子里埋藏的最深的恩怨痴缠,她都一一向他哭诉。只是,如果人沦落到像她一般,只敢跟一个哑巴说心里话的时候也未免活的太孤独,太寂寞了。
门外传来钥匙碰撞的清响,少年一惊,呼吸却渐渐平静了,如同已经安详睡去了一般。满头华发的刘婶推不开反锁的门,便替女子打开紧闭的窗户,伊心愁顿了一下,从窗户轻轻的跃进来,犹豫了好久,才坐在少年旁边,她推著他,轻轻的叹气“小方,我跟你说,我今日”
少年的手臂僵硬了一下,感受到炽热的眼泪滴落在他手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