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出客栈的时候起,杨存就已经感觉身后一直有人跟着。杭州城的白天人山人海,即使直觉的范围很远,但也很难找出跟踪者到底是谁。而且这些人一波接一波,往往杨存一发现街角卖饨饨的很可疑时,身后又有个卖糖葫芦的跟上,一出了城,身边又走来几个赤脚的渔夫。真别说,这伙人还真舍得下血本,这一下午换了十几人,几乎各个行业的菁英都有,他们不累老子还嫌累呢。
巷边的小河,河水清澈见底,十分漂亮。在这细水长流的河边,找个小竹亭品尝一下农家的豆腐脑是个不错的选择。杨存带着一副满意的模样吃着,眼光看着后面那个看似仙风道骨的算命先生,不由得苦笑了一下。还真是冤魂不散啊,为了跟踪自己,三十六行全扮一遍,有必要这么敬业吗?
“什么东西?”
就在恼怒间,杨存突然鼻子一动!闻到一股既熟悉却又特别奇怪的味道,在这满是小吃摊的街上,其实这味道一点都不明显。
小街上到处都是生着的炉火,各式各样的小吃琳琅满目,空气里满满都是各式小吃的香味飘散,如此细微的味道夹杂其中,普通人根本不可能察觉得到。即使是嗅觉灵敏的人,如果不是之前就闻过,也不可能察觉空气里纷乱的味道中藏有这一丝独特的气味,而杨存自然没有那种过人的本领,只是因为这突然的灵光一现之间,那味道似乎就像早就存在于记忆里一样。
“啊,先生,您怎么了!”
这时旁边的人一阵尖叫,瞬间打断杨存的思绪。
回头一看,原本还在旁边装作世外高人的算命先生此时不知为何突然浑身铁青,一边抽搐着一边倒在地上!瞳孔里尽是那种痛苦到极点的绝望,嘴唇一下子就变得乌黑一片,嘴角开始有血水随着唾沫一点一点流出,全身开始僵硬,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中了见血封喉的剧毒。
“啊,死人了!”
摊上老板娘一看这恐怖的场面,顿时吓得昏厥过去。食客们一看纷纷围了上来,有的喊着先报官,有的赶紧跑去找大夫,算命先生此时倒地抽搐的模样实在太恐怖了,一众人围了上去,却没有一个人敢伸手碰他。
“什么东西?”
杨存还没来得及凑上去,突然就看见算命先生袖口里有一条细长的东西趁着人群不注意的时候溜了出来,以极快的速度钻入河底,几乎没有溅起半点水花就已经消失不见。
就在杨存困惑不已的时候,那一股熟悉而又特别的味道又隐约进入鼻腔,他警觉的一回头朝河上一看,只见此时小河上一艘小小的竹筏正慢慢划来。竹筏上除了一个小小的炉子之外,就只有一个穿着蓑衣,看不清楚容貌的男人,就连他的脸都隐藏在斗笠下,乍看就像是河上普通的渔夫一样,但在这个时候突然出现未免也太凑巧了一点。
何况杭州富饶之地,小河上的大多都是木船,以供食客游玩之用,这样实用的小竹筏只有城外的穷苦人家才会使用。杨存顿时心念一动,紧盯着船上那个蜷缩成一团看不清身影的家伙,那人似乎早料到杨存会注意他,蓑衣下慢慢伸出一只略显狰狞的手掌,手上握着一个模样怪异的小竹箱。
他慢慢将箱子打开,箱口朝下对着河面,顿时,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出现了!
原本只看得见游鱼的河面,竟然有十几条浑身黝黑的小蛇慢慢浮上水面,驾轻就熟的盘着竹筏慢慢蠕动进那个竹箱内。那个怪人等到蛇群全都进去以后才悠闲的关上竹箱,似乎还若有深意的看了杨存一眼,任由小竹筏继续朝南飘荡而去。
这家伙是谁,为什么要杀了跟踪自己的人?杨存顿时满心困惑。眼看他速度奇慢,不像是要逃走的样子。立刻迈开脚步,沿着河岸不急不缓跟着,这一路上有四、五个突然倒地毙命的人,无一例外,全都是跟踪过自己的家伙,死法也与那位算命先生一样身中剧毒。杨存现在已经无心管这些人,依旧不疾不徐跟在那怪人后头。
日近黄昏,晚霞将天空染成一片美丽的金黄色,小河延伸到城外一个安详的小村庄里,小村边缘,几个渔民正有说有笑收着网,计算着一天的收成,只要把那新鲜的鱼儿往城里酒家一送,他们就可以切点肉买点酒,喜孜孜的享受着这一天的收获。
小竹筏路过这个村庄的时候并没有停留,而是在渔民们惊讶的眼光中继续顺流而下,慢慢来到玉皇山下一个偏僻的小树林边,竹筏上的怪人拿起竹箱,又背起了一身奇怪的行囊,下了竹筏后,慢慢走入树林内,踩着满地的枯枝落叶慢慢走着,感觉上就像是个普通的归家之人。
“行了,你是谁?”
杨存紧随其后,到了树林前的时候,控制不住的喝问一声。这家伙的意图已经够明显了,就是想引诱自己前来,好奇心总是能害死一只猫,哪一次不是因为好奇心才惹出祸端?所以杨存索性挑明大喊,想看一下这家伙到底是谁。
“跟我来。”
怪人停顿一下,低沉的一声回答后也不回头看杨存一眼,继续朝树林里走去。
“凭什么?”
杨存神色一冷,马上停下脚步。
“堂堂敬国公,身藏金刚印,还会怕我吗?”
怪人诡异的笑了笑,似乎是料定杨存不会拒绝,继续迈步朝树林深处走去。
“鬼才不怕你,能炼药尸的人连阎王都会怕吧!”
杨存冷笑一下,但还是迈开步伐跟了过去。
这沙哑而又低沉的声音再加上刚才那一阵奇怪的味道,眼前这人无疑就是津门案中曾威胁自己和杨术的那个怪人,杨存在想起的那一刻,脑子里立刻浮现药尸啃食的那一幕,脸色一阵苍白,差点将把晚上吃的东西全吐出来。
“放心吧,我没恶意。”
怪人说着,继续朝里面走进去。
如果你有恶意,我还这样送上门,那我这脑子可以说不是被驴咬了就是被狗啃了。杨存苦笑一下。自己到底还是好奇心太重,莫名其妙跟着这家伙来到这荒郊野外的,真要是被他暗算,那死得可真冤了。
怪人前行的时候,脚步轻得像鬼飘过一样。杨存满心疑虑,紧紧跟在他身后。
此时已经是月上星空,树林里即使有咬洁的月光,但事实上也是漆黑一片,走了好一阵子这才穿过小小的树林,来到玉皇山下一片平坦的坡地上。
山脚下,有一座刚搭建起来的小木屋,用简单的枯枝围成篱笆,模样虽然简陋无比,但却有一种像家一样的感觉,怪人缓缓推开木门,坐到老树下的一个板凳上,将手里竹箱往地上一放,箱子里的数条黑蛇如水一样蠕动着,慢慢消失在草丛石与石块之间。
“你是谁?”
杨存站在门口,不敢轻易进去。
“龙池……”
怪人沉默一下,低沉着嗓子说了一声。
“名字倒不错,不过我要问的是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杨存纳闷一下。这家伙搞什么名堂啊,说个名字还搞得奇奇怪怪的干什么?名字不过只是个代号,你说的是真是假谁知道啊,我又不是你爹,哪可能知道这个名字的真实性。
行走江湖,很多人都有一堆外号,就像夜总会里的小姐一样,什么丽丽、宝宝、菲菲之类,多得数不胜数,难不成这行走江湖的都和做小姐的一样,非得有个与众不同的艺名才行?
“你不认识我?”
怪人倒是一楞,显得比杨存更吃惊。
“我为什么要认识你,莫名其妙!”
杨存还真是有点摸不着头绪。他连皇帝的名讳都不知道是什么,鬼才知道你这路人甲哩,再说你这小子又不像那些有名的人物,住的屋子那么破,难不成你还什么世外高人不成?
“敬国公果然与众不同。”
龙池苦笑一下,杨存的反应似乎让他有点措手不及,一时之间竟然有点语塞。
“得了吧你,我们在津门就见过面了。”
杨存压低声音,一字一句的问:“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杀那些跟踪我的人,不过你大费周章的约我来此,应该不会是为了和我谈心吧,我可没那么多时间和你说这些客套话。”
“好吧,国公快人快语。”
龙池犹豫一下,还是说:“我的目的只有一个,想请国公通融一下,我想看一下金刚印的世界。”
“你怎么知道?”
杨存顿时眼神一冷!
“天无禁锢,地赐真灵,五行化形,各有千秋。”
龙池沉吟一下,冷哼着说:“张宝成参透天机,我苗族也自有秘法窥视天地。五行之灵,每一个都有自己独特的世界,蕴含着天地间的奥妙,这又有何奇怪?”
“我为什么要答应你?”
杨存沉吟一下,不答反问。
“我会告诉你很多你想知道的。”
龙池一见杨存的语气变软,顿时有些兴奋的说:“你放心,我不会觊觎金刚印。它虽然是主杀之灵,但却不是我想要的。”
“我凭什么相信你?”
杨存依旧不为所动。
“我只想见一下林管,我相信他还活着。”
龙池迟疑一下,还是决绝的说了一声。
“你……到底知道多少?”
杨存顿时心里一颤,有些惊恐的看着他。林管在金刚印的世界里,这是连杨术都不知道的秘密,眼前的家伙又怎么可能知道?这时,龙池慢慢站了起来,蓑衣一脱,底下是一身黝黑的衣服,衣服上绣满各式各样的奇虫异兽,配着银饰,一看就知道不是中土服装,一直遮住脸的斗笠也慢慢拿下放到一边。
一张黝黑的脸,年岁看起来约为二十几将近三十,但这张脸的一半,肌肤上都纹满各式各样怪异的纹路。一双眼眸深沉而又尖锐,宛如毒蛇一样,让人不敢直视。鼻梁挺拔,嘴唇紧闭,梳着一条怪异的长辫,模样看起来虽然怪异,却又感觉特别有神。尤其是那双眼睛,尖锐得让骨头都觉得一阵发寒,但不知道为什么,却又让人觉得这双眼睛的主人绝不是一个恶人。
“自我介绍一下。”
龙池站起来时,身材不算健壮,但也特别挺拔,第一次以真面目示于杨存面前,声音依旧嘶哑而低沉:“龙池,苗族曾经的蛊王,如今是朝廷的第一钦犯,人头价值万两白银。”
“钦犯?”
杨存有些诧异,不过最好奇的却是他怎么知道林管的事。
“没错,公爷以后应该就会知道。”
龙池诡异一笑,负手站在杨存面前,轻声说:“国公爷,知道你来杭州,本来我是想找个机会拜会你一下,可是你身边的苍蝇似乎太多了,龙某脾气不好,就顺手帮公爷解决一下这个麻烦,为的只是有机会求于公爷。”
“是吗,那你倒是干脆。”
杨存冷笑一下。尽管这龙池有种阴冷的逼迫感,但想想这些跟踪者被杀,自己又莫名其妙跟着他来到这里,失踪了这么一段时间,日后也不知道会有多少麻烦,心里一时之间又有点不爽。
“公爷,长话短说吧!”
龙池沉默一下,目光炯炯有神看着杨存,诡异的笑道:“五行的传说你已经亲自验证过,五行之灵各有所长,有的主杀,有的润物,而现在你应该知道寻找五行之灵的人遍地都是。远的不说,镇王就已经有五行之一的地奴,而定王、容王,甚至皇室的人,相信国师案你也知道,那一夜的津门乱成什么模样,朝廷上却三缄其口,其中的内幕相信您也早就猜到了吧。”
“我倒是希望你长话短说。”
杨存摇了摇头,也不多言。
龙池得意一笑:“你们当官的那些事我知道的并不比你少,甚至可以说比你还多,我知道现在你们杨家有点麻烦,我可以告诉你,不过代价是让我和林管见面,我有些事情想问他。”
“对不起,办不到。”
杨存心里一动,但想想金刚印现在的状况,立刻斩钉截铁的摇摇头。
“我明白,即使林管现在还活着,他也驾驭不了五行中最为凶悍的金刚印。”
龙池似乎一点都不意外,只是点了点头说:“我约你来此,又以真面目示人,就不急于一时,我只想确定一点,林管是不是真的还活着?”
“没错,他确实活着。”
杨存说话的时候,连自己都感到有点动摇。林管真还活着吗?金刚印的暴走已经摧毁他的肉身,存在于金刚印世界里的只是他的魂魄,那他现在到底是死是活?
“好,有此一言,够了。”
龙池顿时眼前一亮,马上信誓旦旦的说:“国爷或许不相信我,没关系,我龙池说到做到。这段时间我依旧在杭州,我可以等林管,也可以等你。”
“你到底是为了什么?”
杨存顿时心生警觉。
“五行之灵。”
龙池毫不避讳,脸色凝重的说:“我知道张宝成一生已经寻觅到五行之二,其一是主杀的金刚印,凶性之大连张宝成也无法驾驭,而另一件是何物却仍无从得知。”
“你是说在津门的时候就已经遗失了?”
杨存心念一动,隐约已经找到线索。
“没错,定王之手,萧九成了代罪羔羊。”
龙池冷笑着,满脸狰狞的说:“这些当官的比我这魔头还恶毒百倍。当时津门里觊觎五行之灵的可不只我一个,目前我唯一知道的就是五行之一在那次乱祸中已经被人所得,至于是何灵物,恐怕普天之下只有国师门下弟子肖营和林管才知道。”
“那你大可以问肖营啊。”
杨存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脑子里已经开始飞速琢磨。
“国师嫡传弟子得张宝成真传,识无数奇门妙术,六丹之境傲视天下,即使金刚印暴走都困不死他。”
龙池眼神一眯,摇着头说:“肖营之修为,天下间能与其媲美者不到两、三个。即使是镇王杨术,如果不是身具五行之力,恐怕也不是他的对手。龙池不是狂傲之徒,自问也不是肖营的对手,又怎么可能从他嘴里问出东西来?”
“他自爆六丹,目前重伤在身,不就是最好的机会吗?”
杨存略带讽刺的哼了一下,连金刚印世界里的事他都知道,看来眼前此人不简单呀。
“他深居皇宫大院,大内高手无数,国公爷是取笑我吗?”
龙池苦笑一下。
毕竟皇宫之内高手众多,奇人异士也不少,平常的江湖人又有谁敢擅闯那象征着至高无上的地方?
“何况……”
龙池顿了一下,脸色凝重的说:“肖营已经死了!”
“什么?”
杨存顿时大吃一惊,诧异得合不拢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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