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这儿,父亲。”楼梯上走下懒洋洋的杜允唐,身穿西裤马甲,手勾着西装搭在肩头,慵懒的靠在楼梯上“父亲找我有事”
见他这般纨绔模样,杜瑞达心中又是气又是恨,将报纸摔在餐桌上指了允唐的鼻子斥责道“有你这样的纨绔子,杜家就是纵有万千家蓄也早晚被败光的”
姨太太翠琳抿嘴一笑,睇了一眼自己的儿子,又正了面孔“老爷,不要生气了,允威昨日又成功谈下一笔与英国人合作开纱厂的生意,也算是咱们杜家的大喜事了。”
杜凌氏面色一沉,当即将银拍在桌上“此事麻烦颇多,允威又有自己的生意要做,正好可以让允唐来接手。”
美龄哪里放得过这样的大好时机,起身为父子俩打了圆场“二弟近来也是太忙了,所以才睡晚了些。那纱厂的事交给我和允威就好,待二弟忙完了自己的事,再从长计议学做些生意也不迟。”
杜瑞达狠狠的盯了杜允威满不在乎的脸庞,以手指砰砰点了点桌上的报纸道“你瞧瞧人家佟家的女儿,还是个二十刚出头的女儿家,也懂得为家里分忧自己创办画廊,我们家家业如此,原本不指望你们开疆辟业,只求能守住这份我辛辛苦苦打下的家业,竟也是不能。”
杜允唐顺着楼梯慢慢走下,走到餐桌前拿了报纸,照片中毓婉正抬起头对镜头之外的人露出灿烂笑颜,凭借佟家如今势力怎么可能会在法租界最繁华之处开办画廊,此事必然由他人协助完成。这个他人,定是站在记者身边的周霆琛。
杜允唐脸色阴冷,将报纸甩在桌上“这样女人谁敢娶,居然抛头露面跑去做生意。”
杜瑞达恨铁不成钢的叹口气“我倒是宁愿有这样敢于走出家门败坏门风的女儿,也不愿有你这样困守产业眼高手低的不孝子”
杜凌氏见状连忙起身拦住丈夫“行了,总是看见他就骂,他还乐意回这个家允唐,吃早餐。容妈,你再准备一份二少爷的早餐。”
容妈答应,刚回身,杜瑞达冷笑“把我那份给他吧,见了他,我便是想吃也没了胃口你且惯着吧,早晚都有应验的一天”
杜凌氏心中忿忿,为了不给对面的翠琳看出端倪,只是拉着儿子的手坐下吃早餐。杜瑞达愤然离去,允威见状立即起身向杜凌氏和自己母亲告之已经用完早餐,随即追了父亲而去。
杜凌氏狠狠挖了允威背影一眼,又看了看报纸上佟毓婉的笑容,神色更重了些。
忙碌一整日,连口茶也来不及喝,生意竟是出奇的好,没到中午,竟有了百余块的进账。毓婉托前来送画寄卖的同学为自己向教员请假,决定先忙过这段再回学校复课,那同学自然愿意,应承下摆手与她告别。
同学前脚刚走,黎雪梅后脚跟到,越发消瘦的她睁着眼睛摩挲了漂亮的门脸,掀开门口垂下的吊兰风铃对内里的毓婉轻轻一笑“可真是个能人,说做,还真做起来了。”
毓婉许久不曾见到雪梅,见她分外高兴,连忙跑过来拉着手“快进来,我去了你家几次想要探望,都说你回老家去了,病可好些了”
雪梅尴尬笑了笑,并没回答,只是走到门口支起的画板前看了看,两只并无生气的眼眸忽然闪了一丝渴望,似乎又想到什么,随即黯淡了下去,她拿起画笔在调色板上蘸了些油彩,幽幽的叹息“我都好久没有拿画笔了。”
毓婉静静陪在雪梅身后,“那你再试试。这是我今早画的,没没上色。”
雪梅想了许久,最终还是将画笔搁回去,木然摇头笑笑“如今,想画也画不出。”她比了下心口位置,“这里乱了。”
毓婉发觉雪梅异样,正想劝慰,门铃一响又有两位高大的洋人夫妇进门挑画,她歉疚的朝雪梅笑笑,随即去迎客,详尽为那对夫妇讲解完,回头再望,不知何时大门敞开雪梅已没了踪迹,门口的风铃正在迎风起舞,她走过去想探身子看看雪梅究竟去了哪里,刚走到近前,风铃应风坠地,啪的一下子砸在地上。
她心惊了片刻,弯腰想捡起风铃,面前已有人先了一步,他俯下身捡起风铃迎上她受惊吓的表情,情不自禁先笑了“吓到了”
毓婉也是笑了“突然掉下来的,也不知怎么了。”
周霆琛伸直手臂拎起风铃,将上面的绑绳扯了扯“再去寻些绳来,我帮你重新弄好。”
毓婉嗯了一声拿来剪刀和绳子,周霆琛将绳子剪断,绑好,拴在风铃上,她怕有声响,两只手并拢端着风铃底端,他踮起脚系好风铃,她被迫无限靠近他的胸口,淡淡清新的烟草气息混合着连日来念念不忘的味道冲进她的呼吸,心立即怦怦乱跳起来。
周霆琛并未察觉毓婉脸颊的绯红,将风铃系好,毓婉将手心放开,整个人愣愣的站在他的一方天地里,地上,他的阴影抱住了她,似紧密不肯分的两个人。
如何不肯分,如何不能分,他到底怎样想,思及这些没有来的烦乱。
他低下头正看见她眉目拧在一起,笑问“在想什么”
毓婉险些脱口而出,幸好及时收住了嘴,摇头不说,周霆琛见她如此也不追究,命门外守着的大头和小胖往画廊里搬了些箱子。箱子打开,各个是罕见的西洋花草。毓婉背靠在大门上,欣然看了这些话,无意中抬头才发现,自己画廊外街面上站了十几个人,面目凶恶,大约都是周霆琛的手下,除了小胖大头忙前忙后帮忙搬东西,其余人,她如果不无意中望见,便永远不会知道他们的存在。
她深深吸口气,回头笑“来我这里还带着人”
周霆琛并不在意,随口回答“没有,一会儿要去办事。”
毓婉心中一沉,帮忙收拾花草的手指停了停。她从那次周霆琛在周家与记者对峙可以看出,帮派里的所谓办事多是打打杀杀的买卖。如今周霆琛身为大少爷自然不必亲自动手,但刀剑无眼,谁知哪日命断他人刀尖。一直以来,她并不想去深思他所作的行业,可这一天总需来面对。
她叹口气,没说话,过了许久才怅然“这些西洋花卉异地而居,不适气候,也不知到底能活多久。”
周霆琛似乎也察觉她的语气含有惆怅,故意绕过话题“若是这些没了,再就新的,只要你开心就好。”
毓婉避开周霆琛的目光,深深叹气“花堪比人,精心灌养也有感情,哪是说换就能换的。”
周霆琛见她心思沉重,并没有答话,只是陪同她一起为花浇水,毓婉在前愁容满面的浇水,周霆琛跟在后心思凝重的陪同,两人亦步亦趋相隔总是极近的距离,地面的影子一会儿分,一会儿合,似极了阴晴圆缺。
大头和小胖搬完花草见此情状悄悄撤到门口,两人互相点了根烟靠在画廊门口抽起来,小胖咂嘴“这些花至少这个数。”他伸出两根手指在眼前比量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