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会儿柴火燃起,鹤来坐在桌案边,手边居然还有一架瑶琴,抬头笑问,“会琴么”
灵眉只面向湖站着,并不理他。
一时无声。清冷的初春早晨,阳光疏朗,毛茸茸的浅绿刚滚上小山头,半坡上,女子背身而立,向湖远眺,如石像一般,俊雅男子坐在其后,旁边柴火上烹着冷泉水,渐渐咕嘟咕嘟冒起泡泡,他不要别人,亲自起手拂叶分汤,石钟盅内立刻荡起茶香,茶汤在浅青色的盅壁内尤显碧绿,亲自端到灵眉面前。
灵眉冻得冰冷的手指僵硬地接过茶盅,“我饮了便可回么”她已经想起丫环口中隐约提到这位客居的公子是京中什么王爷的弟弟。
鹤来不语,看着她。
灵眉吸口气,浅啜一口,将盅子交还给他,忽而眼前一晕,耳边温和一句“小心,”软倒在他肩上。
却说那周奉到了通州,一面拜访织造分府,拜会上下老爷、丝户,一面寻找肥沃土地买来囤积。这一日,正理账务时,周成拎着衣角小跑着进来,拍门急唤,“二爷,二爷”
周奉见他跑的上气不接下气,虽还冷,那胡子都有汗水,忙道,“甚么事这样要紧”
周成也顾不得擦汗,也顾不得坐,喘吁吁道,“方才平江那里传来消息,说是官府贴了告示,欲要登记水灾人口,若每家户里还有余人地契的,核实准确,可以发还家产。”
那周奉不料这样,为她喜欢起来,“还有这等事”
“是,”周成继续道,“因水太大,人口损失太多,听说是为恢复生产,官府才用的这等办法。不过”
“甚么”
“听说杜家那里,已有人前去申报,好像是杜景阳使的人去,他自己不日也将赶到。”
周成说出重点,终于端起杯子饮水,抬眼一瞧,周奉收了喜色,回到自己座上,他忍不住问,“二爷”
周奉不再说话,挥挥手,那周成应了一声,转身下去。
多情
不知过了许久,那叶灵眉悠悠醒转。首先一台青纱帐顶映入眼帘,她慌忙坐起,环顾四下,自己原是躺在一张床上,青纱轻垂,被衾精致华美却无粉脂气,四周淡淡一股青梅香,应是刚才那公子的卧房。
再看自身,衣饰俱在,头上钗环也都没有下,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禁不住咬住袖儿,呆呆怔怔,“看来他是知道我的底细,不然怎能将我放在这里,可见是应了那y妇了。”
这样一想,眼泪大涌,生出许多灰懒之意。忽听“仍儿”一声琴响,灵眉一悚,原这屋里还是有人的,当下抓住帐子也不敢揭开,把啜泣声都捂在口内,外面淅淅沥沥那琴声却奏了起来。
琴音平和舒缓,叶灵眉陷入思绪中,怅然醒来,惊觉满地无声。纱帐于此时从外间被人掀开,抬头之际,鹤来翩翩立于身前,清雅若仙。
从鹤来之角度,眼前女子抱膝坐在一团锦绣之中,脸孔和眼睛均是湿漉漉的,不知为何,或是那第一眼印象太过深刻,日后灵眉之于他的印象总是一团娇糯濡湿,带着涩涩的酸和清甜,像人生里饮下的第一口青梅酒。
他两个对望一时,各自心肠,灵眉先掌不住,别过脸,“你想做甚么若是你以为我怎样,那就大错特错了。”她说这话时自憋着一股气,然声色娇嫩,又哽哽咽咽,是以全无声势。
鹤来半天不语,灵眉转过,却见他伸了一手来,她脸儿一红,小手笼在袖内轻搭之上,鹤来扶她下了床。
辅一起身,迎面即睹见一物,那小娘子“咦”的一声,站定在那里。
只见斜对着床树立一卷画轴,画卷展开,上是一宫装女子月下剪梅的形象,除去身上衣衫和画中情景不说,那女子面容竟然越看越觉肖似自己,其实画中人形容经由画笔不过聊聊几下,无奈存了怀疑,竟越看越疑,越疑越像。
重新又慌乱起来,紧捏着袖儿不知怎生好,鹤来细细察她,此时方道,“这是我为姊姊所画,不知像否”
此言一出,小娘儿两腮羞得通红,艳比海棠。鹤来松开她手,慢慢踱到画前,凝视那画中人,眼里柔情千重万种,半对她说半自叹道,“可不是很像”拿手虚抚了那画一下子,转过来,笑得清明,“我拿姊姊当仙人一般,又怎会轻言亵渎。”定定地看过来。
灵眉头回经男子当面表白,登时慌得不知如何是好。须知她虽经过人事,但以往和景阳,虽说是两意相投,然她都是隐在深闺,均由丫鬟传递书信消息儿,窃知情意而已;至于周奉,对她更是没有正常男子的面相,巧取豪夺,前作君子,后为恶狼。于她本人,既不是贞良那样冷静理智的性格,又全没有红苕风月场里的应对从容,因此竟只能不尴不尬,尽等着被男人欺负的份儿了。
当下只呆着脸儿装作没有听见,越过他往外走去。鹤来见她那怯场样子,心中暗嘲,嘴上却跟上唤道,“姊姊”
灵眉恼了,停住脚冷冷道,“休要再说。你若无邪,又怎会方才将我迷倒”
那鹤来倒不否认,上前攀住她袖子,笑道,“还不是皆因我爱慕姊姊。”
“你别要再说了”灵眉猛抽过衣袖,跺跺脚,“我不认识你,方才也说了,我虽你若以为便可对我怎样,那便是大错特错了”这已是她能说出最厉害言语,憋着一气儿说完,揽住衣袖急匆匆推门而去。
鹤来亦不拦她,眼见她莫如说逃走,缓缓从地上拾起方才挣拽间掉下的一朵珠花,端详片刻,将它笼到袖中。
话说那周奉在通州盘旋半月,回到金陵。先唤剪云到外书房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