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第二日即要动身,吃罢晚饭,四儿将行李收拾停当,听见周成在外唤他,出去一看,周成簇新一身蓝布袍子,后面却跟着四个人,个个蓬头垢面,满身脏污,衣裳都看不出个颜色,四儿奇怪,问道,“哎哟周大爷,这是哪出啊”
周成招手,“爷在家不,明日里要回去,我心话买几个伶俐的使唤丫头媳妇子,让二爷带着一道回去。”
四儿朝那四人望去,将一走近就捂了鼻,皱眉叫唤,“哎哟这味儿就这还伶俐哪,吓”
周成刚要说话,抬头瞅见周奉打门外进来,忙上前问安,指着那四个人道,“二爷,小的刚才在西市买了两个丫头,两个年轻媳妇,二奶奶来时原也吩咐过,想买两个家乡的过去照应着,这不,”说着特意点了最末一个女子道,“这杜嫂子,原就是桐里人,绣活儿做的也好。”
周奉略扫了一眼,点头道,“行吧。”
一时四儿便带四人去洗澡更衣。两个小丫头先洗好了出来,模样儿果然水灵,四儿暗道这周成果然好会做事,二爷回去的路上想必不会空虚。果然问了其中一个眼神胆大的,那丫头早听闻了周奉的大名,刚才在院子里又偷瞄过几眼,眼见他高高壮壮的身材,浓眉深目,相貌甚是英俊,哪有不愿意的道理,当晚便进屋服侍了不提。
将两个小丫头安顿好,四儿吩咐剩下那两个媳妇自去洗澡吃饭,自己便也躲懒歇去了。
两人进了澡间,略高大一点的那个媳妇上前摸了摸浴桶里的水温,回头道,“杜家妹子,水还是温的,咱们快些洗吧。”说罢便脱下衣衫,撩了把桶里的水往面上一涮,“好爽快。”
那杜家的却不动,半晌碎步上前,步伐却是袅袅婷婷如柳条儿迎风,一点儿声响也没有。
花嫂子刚洗了把脸,睁眼一看,杜家的已到了身前,拍拍胸口道,“吓了我一跳,妹子走路怎跟个猫儿似的,一点儿动静也没有。”
杜家的却半侧了脸转过去,迟疑问道,“这水,能洗么”
花嫂子奇怪,一会儿明白了,笑道,“妹子嫌这是两个小丫头洗过的哎哟,咱们是媳妇婆子,怎么能与丫鬟们比,指望有干净澡水。来,快些,不然水就凉了。”
杜家的蹙了蹙眉,又看看那水,退后一步掩口道,“嫂子洗吧。”说罢转身往门外走去。
花嫂子叫住她,“妹子,”穿好衣裳走上前去,“妹子,我与你去抬水。”
“嫂子,”杜家的又是惊诧又是不过意,扯住花嫂子袖子,“怎好为我麻烦嫂子。”
花嫂子却是个爽快的,拉住她手,但觉与自己粗糙宽大的手指相比,杜家的小手却是又腻又滑,根根细得跟葱管一样,花嫂子憨憨一笑,“妹子原是好人家的女儿媳妇吧”
一句话将杜家的说红了眼圈,轻点了点头。
“家里还有谁么”
杜家的又摇摇头,“只有我了。”
花嫂子闻言大叹,复又奇怪问道,“那你为何要自卖为奴啊”
杜家的答道,“只因发水时遇到我娘家的一个老妈妈,全靠她一路讨饭才到的金陵城。不料昨天妈妈的小孙孙得了疟寒,若无药医治便正巧周管家买人,我便来了。”
花嫂子又问,“你卖了几两”
“五两。”
花嫂子大惊,“呀,你莫不是签的死契”
杜家的尚不大明白,扑扇着蝶翼般浓密的眼睫,“甚么是死契”
花嫂子见她兀自糊涂,连忙解释,“死契,就是终生要在他周府为奴,日后便有再多的钱也不能赎得自由身了。若是卖的活契,以后还可以赎身回家。”
杜家的这才懵懂想起,以前在家时,似也隐约听娘亲还有婆家嫂子们说过此间不同,但她素来不问这些持家之事,未成想稀里糊涂便成了别人家终生的家奴忽然又想到自己到如今孑然一身,还管什么死契活契呢
她面带凄凉,半晌才喃喃道,“暧,五两总比二两要多,妈妈的小孙孙便多一分活命的算数吧。”
一时间二人无语,狭小的澡间窗台上蜡尽光熄,间或从小窗外传来一两声蛐蛐儿的叫声,月光透进来,一半照在杜家的脏污不堪的头发脸上,花嫂子吭了一声,抓起她胳膊,“走,我与你一起抬水去。”
杜家的点头,抿嘴带过一丝儿笑意,花嫂子赞道,“你可真好看,你闺名什么,可能说给我听听”
杜家的又点点头,轻声道,“灵眉。”
重聚
一路回去,倒也无事。只是那晚服侍周奉的丫头名唤春巧的,因路上又被点了两回,很以为比别人多了脸,一般的活渐渐瞧不上眼,私底下她四个一道做活时便都腰酸腿疼得推了。花嫂子是实心葫芦,最能容事寡语,灵眉更不消说,自小便是喜静少言,只有另一个丫头叫凤来的,一次行、二次忍,第三次便不服起来。
这天下午行到一个小市镇上落脚,花嫂子带着灵眉收拾屋子,打扫尘土,这一路上,多亏得她事事照应,灵眉心中当真感激。
因她两个是媳妇子,因此并不贴身服侍周奉,一时春巧凤来两个收拾了周奉房间回来,春巧进门便将衣物全往凤来手中一堆,颠颠乔乔地走到炕边,把个身子往床上一歪,打着哈道,“哎呀累死我了,烦你们把二爷的衣物洗洗干净吧。”说着扯过被来,竟要睡去。
那床是花嫂子灵眉刚收拾好的,她四人一间,睡一个大通铺。花嫂子见状并不言语,自去拾才刚两人捡出的衣物杂事欲出门洗理,灵眉跟个小尾巴一样的蹑脚跟随,只是那凤来不干了,把手中衣物往地上一摔,瘪嘴道,“什么人一天到晚的什么活都不做,整天价做个娇样子在那给谁看,真当自己是甚正经小姐么”
花嫂子见她这样,忙上前拉她,掩嘴欲劝,谁知那春巧早看出凤来对自己不服,一早想拿个机会治她,此时听她言骂,倒遂了心,登时拉下被子坐起笑道,“我早瞧你不服我入了二爷的眼,只是你若有本事,当初为什么自己不上去,如今倒来捻我的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