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淼眼圈红了,带着哽咽之声,上前与聂丹相抱。
聂丹长长叹了这口气,拍了拍游淼的背脊。
卷四 减字木兰花
游淼那句话确是出自真心,这些年来,聂丹那刚直不阿的品行,犹如一堵抵在游淼背后的山。游淼纵横朝廷,大事小事,军政,民生,变法,平叛,所有问题只要认准了道理便丝毫不让,大部分的自信与自持,便来自聂丹。
朝廷不仅忌惮孙舆,忌惮赵超,更忌惮聂丹。什么君威,资历,党同伐异都是假的,只有聂丹手里的数万大军,并挡着前线以北的十万胡人才是真的。聂丹支持赵超,朝中便没人敢动皇帝。而一旦聂丹撤去他的支持,这些年里,新朝与士族结下的旧怨,只怕就不是一两句话能解决的事了。
所以游淼无论如何要竭尽所能,防止此事的发生。
“你家的产业果然气派。”聂丹难得地笑了笑,说“果然都说游家乃是江南第一家。”
小厮们见是少爷,忙倾巢出动地上来迎接,游淼带着聂丹朝里走,说“差远了。我爹虽说白手起家,只能算是个暴发户罢,若无游家,乔家的世脉。像江南唐家,谢家都是瞧不起新晋的。”
聂丹点点头,对楼中修缮风格不予置评,墨烟楼还未开业,但庭院内一草一木,假山流泉都已布置好,难的是闹中取静,别有一番天地。游淼将聂丹带到临河的一个别院内,里头十分安静,只有河水时不时在风里涌动作响。一轮上弦月在天上水中辉映。
“怎么这么晚了过来”走廊里乔蓉睡眼惺忪地来了,见游淼与一个素不相识的高大男子在一起,还怔了一怔。
游淼忙给聂丹介绍“这是我表姐。表姐,这是我结义的大哥。”
乔蓉会意,忙道“这就让人安排吃的。”
聂丹自若点头道“叨扰了。”
乔蓉笑道“这是游淼的地方,我只是帮着打理。大哥将此处当做自己家就行。哥俩先吃点小菜,我去厨房看看。”
游淼忙点头,乔蓉便朝聂丹微一礼,告退。
聂丹神情有点恍惚,游淼便让他进去,知道聂丹不惯被伺候,就将丫鬟都遣走了。只留穆风,让他这段时间都在别院外听聂丹的吩咐。
“穆风是从我回江南就跟着我的。”游淼道“先给大哥使唤着。”
聂丹忙道“不用了。”
游淼抬手示意要的,否则聂丹孤身一人,也有诸多不便。又朝穆风说“聂将军吩咐你什么事,都不必朝我禀告了,在这里你都听他说了算。”
穆风一点头,便是领命。聂丹笑了笑,说“你我不管如何说,都是兄弟,大哥不会疑你。”
游淼嗯了声,聂丹在镜前解甲,现出一身疤痕满布的肌肉,游淼又帮他换上长袍。两人便坐在桌畔喝茶,乔蓉不待游淼开口,已在外面一溜儿吩咐下去,先是烧水让聂丹洗澡。
洗过后别院中临河的房内开了窗,房中火盆烧得暖洋洋的,搁了一案小菜,一壶烧酒。都是扬州一地的冬鲜。
游淼给聂丹斟酒,笑着说“既然回来了,就休息几天罢。”
聂丹终于点头道“走一步,是一步,但抚恤的事,仍要麻烦你多看着。”
游淼嗯了声“知道的。”
聂丹举筷,吃了口小菜,忽而沉默不语,游淼提心吊胆的,都有点怕了他了,生怕他又说什么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之类的话,譬如前线全在吃树皮草根,江南还在夜夜笙歌,日日酒筵云云
“菜不好吃么,大哥”游淼问。
聂丹道“不,与你大嫂生前做的味道极其相似。”
游淼见那一碟是百合炒虾仁,便放下心来,这道菜在江南倒是寻常。想必墨烟楼请的厨子也是用心的,便朝穆风道“去问问谁做的这道菜。”
游淼本想让厨子再做点上来,不料片刻后乔蓉笑吟吟过来,问“菜好吃吗楼里还没开业,厨子都是外头来的,早就放工回去了。这桌子菜都是我亲自下厨做的。”
游淼有点意外,心里又笑道乔蓉果然了得,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聂丹拱手道“劳烦姑娘了,生出这些叨扰,实在于心不安。”
乔蓉道“淼子的哥哥,也就是自己人,喜欢就多吃点。”
说着又过来斟酒,游淼心中一动,想到聂丹也该休息放松下了,便朝乔蓉道“表姐也过来喝两杯罢。”
乔蓉嗯了声,聂丹忙让了个位置给乔蓉坐下,游淼吩咐下人摆上筷子碗杯,乔蓉又道“江波山庄里的状元红我很喜欢,只是后劲大了,不敢多喝。”
聂丹一生行军打仗,守鳏已有十五年,当年妻子死后,京城来做媒让他续弦的便踏破了门槛。然而聂丹却从未与女孩接触过,大多以出征为由拒绝了。乔蓉又是大家闺秀,行止得体,席间聊了几句行军之事,聂丹便说了许多,排兵布阵,塞外风情,乔蓉只笑着听了,又十分好奇。
游淼喝着酒,心里在想,乔蓉年纪大了也未出嫁,若双方都有意,能撮合上,倒也是好事一桩,想着这事,眼睛东撇撇,西看看,乔蓉猜到其意,喝过酒,吃了菜,便让人收拾桌子,告退回去睡下。说“淼子今夜睡家里不”
游淼正有此意,说“回去也晚了,就在楼里歇息罢。”
聂丹道“不要再麻烦人收拾了,你我睡一榻上罢。”
聂丹开口,游淼便欣然点头,喝过酒后全身发热,与聂丹挤在一起睡下。外面下雪天仍十分敞亮,夜光透过窗棂照入。
游淼低声道“大哥。”
聂丹唔了声,闭着眼,显也未曾入眠,许久后叹了口气,说“许多年未曾睡过家里的床了。”
游淼问“你为了天启行军打仗,这些年里,是什么支持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