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房内等我,桌上一套衣饰,红亮亮金灿灿,孙文姝道:“大人,陛下命我为你换装。”
我嗯了声,不觉意外。
孙文姝轻手轻脚脱下我外衣后,顿了一顿。我自己往身上一瞧,抹胸亵裤外,几点红迹青痕。孙文姝飞快转身,放了我衣,取来红裳,纱薄蝉轻,上身后透见里衣。我黯然,幸而没令我平日着这身。
坐于铜镜前,孙文姝为我散发梳妆。我没有取下面纱,她只为我重绾发髻,插上一支步摇。我看看桌上还有一堆金饰,正琢磨着她别遍*头,她却取来递语:“陛下说,这些大人看着取用。”
我细看之后,背生冷汗。这些都是什么?手背金鳞,重腕金铃,缠腰金环,脚踝金锁,一片金光令人目眩。敢情他还想有声有色,拿恶俗来寻我开心。
我从原来那身衣服上抽出“细水”,绕于腕间,孙文姝这才瞧出原是把软剑。
房外已有宦官催促,“陛下召见西门大人!”
我将自己裹于袍内,遮蔽住妖艳的红裳,跟随宦官往昌华宫正殿。
宫廷乐师在帷幕后奏响琴曲,风中飘浮的除了御香,另有沉木之香。我一踏入正殿,便知祸害打的主意。沉木细屑平铺于殿中象牙盘上,盘外玉砌宫地上遍地花瓣,黄、蓝、白各色都有,唯独缺红。
座上西日昌举樽而笑,仅有的几名宫人纷纷退下。我弯腰摘鞋除袜,随着鞋落地轻音,帷幕后琴音倏忽而逝,安静之极,分明在等待我的下一步。
我默默伫立,乐师们极有耐性,我不动音不出,一时间,只有座上西日昌饮酒的轻响。我注意到今晚的他很奇怪,手上多了一副黑手套。
昔年西秦中部曾流传过这么一句诗:金粉称三京,香脂染西秦。指的乃西秦顾十朋,据传当年顾氏家姬美艳者千余人,可与拥有三千佳丽的帝皇一较高下。顾十朋钟爱细骨轻躯,命家姬依次走过铺满香粉的床榻,无脚印的赏赐珍珠百琲,留下脚印的则节其饮食,令其体轻。这顾十朋的下场自然是给灭了,可他留下了*之名,华侈之好,但凡*之人无不向往。
所以我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解袍丢钗。步摇清脆地砸落玉砖,袍子轻覆其上,琴声倾泻如流水叮咚。西日昌凝神望我。
弹指之间,我跃身而起,飞落象牙盘,滴溜溜地打了个转,同时腕上“细水”激颤起来,一片银光夺目璀璨,生生压制了红裳的妖娆。剑光凛冽,剑影驱色,满地的花瓣因风而乱,四散飘远,而足下细屑纹丝不动,这便是武者剑舞。琴乐为我跌宕,落花因我更残,催花未歇花奴音,酒酣恰见残红舞。
极速地旋转,灵敏地腾弹,率性地舞剑。朝发轫于天河,夕余至乎西极,凤凰翼其承旂兮,高翱翔之翼翼。吾行此细屑浮华之上,剑舞韶华,无关俗念,无关仇志,但为君舞,但为君悦。
妃子血 第三部分 永日无言(4)
目*,耳迷乐,付君何妨?君诱我三千宠爱,我还君一舞倾城。君引我欲壑阡陌,我以剑一气贯穿。一场孽缘幕幕纠葛,时若漏残银箭,勺回摇斗。人情好,人情恶,何须更忆?泽畔宫寝。
忽地断舞,收剑,洒然弃蒙纱,足出象牙盘,无痕。
乐音戛止,我微微一笑,男人喉间一动,相顾无语,唯有眸中流光更甚。
我向他步步走去,那双素来耽色的丹凤只紧紧盯我双目。我向他步步走上,无声的乐音仿似敲打心扉。一拍拍,一节节,宫灯在凝滞,御香在飞散。
一抹红光映照,艳的衣,火一般绚丽。黑手的手握住了这一团火。
这双手从这一日开始,一直黑了好几日。西日昌不分昼夜,无论场所都戴着黑手套。在白天,黑手操纵着一个国家的方向,把玩着无数人的命运,在夜间,黑手抚过我的肌肤,侵染我的身躯。鲜明的黑白相衬中,黑手连接了我们的躯体,黑手在我雪白的肌肤上留下一个又一个印记,而后印记们又渐渐融失于我的身躯。
问他为何黑了手,他只道抓人抓伤着了。我便没有再问。
我安静地徜徉于书海与黑手之间。某日归来得迟了,他感慨道:“我二十以后才捧起书本,你明白得比我早。”
我顿时明白过来,午后见不着我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同意得不能爽快。与他相比,我总归嫩了点。这手确实够黑,抓得我哑口无言。
又是一日,我提早了归时,连日来翻书也需时间整理思绪。可回了昌华宫,我却发现少了样东西,“妃子血”不见了。一阵沉迷书海,没想着它,现今想起,它却不翼而飞了,很怪异!昌华宫宫人既有眼色又有分寸,哪个会稀罕这把烂琵琶?
晚膳后,当我再见黑手,一个念头脱颖而出。这念头叫我惴惴不安,茶饭不香。直到黑手再掀风雨,我还是魂不守舍。当然黑手是极为不满的,狠狠地在我腰上一拧,我吃痛弹跳起来,却是顺势压倒了他。
“你今日不对劲啊!”他打量着我道。
我逮住他的手,就脱手套。他的手速在我之上,滑溜溜地逃脱了。
“给我看!”我坐在他身上道。
他微微皱眉。我再次抓住他的手,揪下一只手套。指间条条血痕,再揪另一只,亦是如此。这痕迹我曾见过,只是当年浅,而今却深。我慌忙放下他的手,闭上双眼,沉重地压倒在他身上。
他没有说话,只是抚着我的后背,粗糙的摩拭感摩乱了我的心。那日他见我对琴自言自语,那日他说上午也不用去演武场就待一个白日看书,原来他早起心重制我的琵琶。我忽然一捶床,半晌后松拳,低低道:“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