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如海哼了声,道:「好说,姑娘若要用剑也无妨,万某凭一双肉掌接下就是!」
他早年为与爱妻相恋不容于师门,只得离宫私奔隐姓埋名,可二十多年前还是被楚望天找上门来。亏得丁原仗义相救,不然夫妇二人连带当时尚是胎儿的万重山,早已成了楚望天掌下的亡魂。
其后,万如海远走南荒,在茶马古道上开了一家酒肆聊以度日,不愿再卷入师门的是是非非。可今日欧阳霓这一来,却又将他们夫妻苦心维系的安宁生活打碎,想不出手都不行。
那些客商已用过酒饭,瞧见店老板要跟一位弱不禁风的少女动手,人人都想看场热闹,于是全都涌到凉棚口,探着脖子观望。
小蛋被这些人挡在身后,寻思道:「就算欧阳姑娘学会了师祖的捏泥神指,也未必能敌得过万师伯。他们两个无论谁受伤都不好,我可不能袖手旁观。」
他正欲起身劝架,蓦地想道:「我已和师父决裂,实不宜再插手过问忘情宫的事情。况且一个是我师伯,一个是我朋友,贸然出手帮哪个都不妥。」
他正犹豫间,欧阳霓檀口轻叱,玉掌当胸拍向万如海。
万如海有意在掌力上先压她一头,又不想就此伤了欧阳霓难以向叶无青交代,于是用上六成的掌劲,呼喝拍出。
「砰!」
双掌交击,欧阳霓的身影如柳絮般顺势飘飞,居高临下,一爪插落。
万如海身躯一晃,被对方掌上涌来的强劲魔气震得气血浮动,心下惊愕:「这丫头的功力忒的浑厚!」
他不敢托大,将掌力增至八成,振臂横挡,脚步一错,往东奔走。
欧阳霓的玉指刹那转刚为柔,在万如海的掌上行云流水般拂过。
万如海手掌一麻掌力涣散,一条胳膊不由自主垂了下来。
「万二伯小心了!」
欧阳霓拧身轻喝,莲足幻出重重虚影,涌向万如海头顶。
万如海往后俯身,急出左掌招架,不觉间已运上了九成的铜炉魔气。
两人一如曼妙灵鸾,一似威武雄狮,天上地下战作一团,恁的难分伯仲。
小蛋大感讶异。
在他印象里,欧阳霓这几年的修为在叶无青的指点下虽有精进,但也绝不可能臻至眼前境地。招式心法或可凭借慧心参悟,功力修为却何以在短短年许间,有这般惊人提升?
场内万如海和欧阳霓翻翻滚滚已战至二十多招,万如海渐落下风,只觉对方掌力袖风重逾万钧,反而是招式除了那套指法之外,无甚出奇之处。
万如海将铜炉魔气催至满盈,兀自难以与欧阳霓硬撼,只得扬长避短,施展出师门诸般精奇妙招与她周旋,原本自以为强胜于对方的功力修为,竟成了最大软肋。
万重山mǔ_zǐ提心吊胆站在一旁观战,眼见万如海形势吃紧又帮不上忙,手心里尽皆捏了一把冷汗,作梦也没想到,这年纪不及万重山一半大的少女,竟然如此厉害。
斗到酣处,欧阳霓一记娇喝,袖袂里猛地掠出一道五彩斑斓的绚光,是她得自欧阳修宏的荼阳蟒带,「呼」的一声,荼阳蟒带幻化作一条长逾十丈的硕大火蟒,遍体彩光闪烁,喷云吐雾,骇然之极。
「咄!」
欧阳霓纤纤玉指遥点火蟒,樱唇低喝一声,五彩火蟒卷起滔天烈焰,朝着万如海俯冲下来,口中喷出一团艳丽火球,刹那间遮蔽了方圆十丈的天地。
万如海深陷火海,无从闪避,凛然大喝一声,双掌灌注十成铜炉魔气,往上迎去。
「轰!」
烈焰滚滚迸散飞溅,天地被渲染得一片火红,万如海胸口窒息,低哼一声,往后踉跄退步,冷不防背心大椎一麻,欧阳霓料敌机先,悄然将他制住。
万夫人花容失色,惶声叫道:「欧阳姑娘,掌下留情!」
欧阳霓从容一笑,挥袖收起荼阳蟒带,玉掌从万如海背心移开,往后退开三步,躬身道:「万二伯,侄女儿放肆了!」
万如海双掌教荼阳火罡烧灼得焦黑如炭,两臂经脉炽疼欲裂,情知已无再战之力,他颓然一摇头,苦笑道:「我输了!」
欧阳霓平静道:「侄女儿只求万二伯往宿业峰一行。」
万如海平复心神,说道:「欧阳姑娘,你义父要找的只是万某一人,希望你莫要难为他们mǔ_zǐ二人。」
欧阳霓含笑道:「您是我的长辈,又与义父艺出同门,侄女儿自该悉心敬奉,更不敢对伯母和万大哥稍有怠慢。」
万如海点点头,神情已恢复平静,徐徐道:「那万某就先谢过欧阳姑娘了!」
当年若不是蒙丁原相救,他们夫妻早已尸骨寒透,如今侥幸又过了二十多年快活日子,已是上苍开恩垂怜。
今日再死,业已不枉!
话音甫落,万如海猛地举起右掌,往自己眉心击落。
饶是欧阳霓聪慧过人,也万万猜不到万如海居然宁可自绝,亦不愿再归忘情宫。
他这一死,固然是为了表明心迹,断了叶无青的念想,更是为了保全万重山mǔ_zǐ,勿令他们二人再陷入可怕的纷争仇杀之中。
万重山mǔ_zǐ同样措手不及,齐声惊叫,往万如海身上扑去。
「呼──」一道白光从围观的人群后飞掠而出,后发先至,堪堪击中万如海的手背。
万如海猝不及防,右掌被这股袭来的大力猛推,掌速加快「啪」地拍在了自己的额头上。
万重山mǔ_zǐ魂断胆寒,扑到了万如海的身上放声大哭,均以为他已遭不幸,没想到万如海茫然垂手,额头上赫然印着一个殷红掌印,头骨却完好无损,只是脑袋有点发晕。
「怎么可能?」
万重山听父亲开口说话,欣喜若狂:「爹,你没死啊!」
万如海点头,苦涩一笑,万夫人喜极而泣,刚想埋怨丈夫不该舍下他们mǔ_zǐ自行了断,不意瞧见万如海脚下的茶碗残片,骇然道:「就是这只碗?」
「不错,就是这么一个碗打在我手背上,令我掌力尽散没死成!」
万如海盯着残片瞅了须臾,惊异道:「这个碗……不是那位年轻公子的么?」
今日在凉棚歇脚的客人虽说不少,可大都用的是酒菜面点,用茶碗喝茶的,恰恰只有一个。
万夫人唯恐丈夫死志未绝,不敢离开半步,催促爱子道:「快,快有请恩公!」
万重山撒腿便往凉棚里跑,忽见人群一分,那个年轻公子已然走了出来,朝着万如海躬身施礼:「弟子拜见万师伯。」
万如海一愣,欧阳霓却听出了小蛋的声音,欣喜道:「小蛋,原来是你!你头上戴着这么一个古怪难看的东西做什么?」
小蛋取下斗笠,笑了笑,道:「万师伯,不好意思,打碎了您的一只茶碗。」
万如海望着小蛋,云里雾里地困惑道:「你……叫我师伯?」
小蛋道:「弟子四年前拜在忘情宫叶宫主门下学艺,与万师伯同出一门。」
万如海心一沉,旁边万重山急道:「这么说,你和这位欧阳姑娘是一路的么?」
无意当众解释他和叶无青之间的过往恩怨,小蛋转首道:「欧阳姑娘,你一定要带万师伯回返忘情宫么?」
欧阳霓见小蛋颇有要为万如海出头之意,盈盈一笑,道:「我不过是奉义父之命来请师伯回宫,哪会想到万二伯如此刚烈?
「早晓得会闹出人命来,我岂敢用强相迫?幸好你及时出手,不然义父闻知此事,也断不会饶过我。」
小蛋心里一松,他最担心的就是欧阳霓回头无法向叶无青交差会受责罚,听她这么一说,似乎犹有回转余地。
万如海定了定神,道:「惭愧,惭愧!为了万某的事,拖累两位了。」
需知小蛋出走忘情宫之事他并不清楚,只当倘若放过自己,两个年轻人都免不了要受叶无青责难。
欧阳霓道:「万二伯不必介怀,应是侄女儿向您谢罪才对。回宫后我便禀报义父说你们已听到风声,早一步搬迁他处,不知下落。
「义父对侄女儿甚为信任,应可推搪得过。不过万二伯也需尽快搬离此地,以免义父后日另派人来查寻。」
万如海没料到欧阳霓如此轻易就放过了自己,也顾不得长辈的身分,朝着她和小蛋便是俯身拜谢:「两位对我全家的活命之恩,成全之德,万某没齿不忘!」
欧阳霓急忙扶起万如海,娇笑道:「万二伯千万别折煞侄女儿,我可当不起!」
小蛋见雨过天晴,也代万如海欣慰,可内心里油然生出一缕感慨。「忘情宫就真的那么可怕么?非但外人谈虎色变避之不及,连万师伯也宁死不肯回去,情愿埋没在山野之中清贫一生。」
一念至此,小蛋对万如海的遭遇不免有些同病相怜之感。
可毕竟万师伯爱妻在旁,未来子孙满堂,而他孑然一身,飘零四海,苦苦追寻心中之人,却音讯渺然,生死未卜。
这样一比,万如海却比他幸福太多。
小蛋转念一想,却又笑了。何必艳羡旁人?今日老天让他有机会为她奔波天涯,该甘之如饴,无怨无悔才对。
但求伊人平安无恙,哪怕就此追寻一生,寂寥一生,也是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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