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中宋举人正带着杨詹参观工坊,而且因为关秋一句话,而带人去看那座花费不菲却暂时没成果的玻璃作坊时,张寿在结束了九章堂这一日的早课之后,就宣布了一个消息。
“三皇子已经好几天没有来九章堂了,其中缘由你们也应该清楚。礼部的册东宫仪制已经递上去了,但因为皇上不满意,所以在改,但年前这桩大事一定会办完。而因为三皇子的主动要求,皇上已经决定,在九章堂挑人侍读东宫。”
尽管之前张寿就提过这样一个设想,众人也大觉振奋,但谁都没想到这事儿不但真的能成,而且能在这么快时间里就得到了皇帝的点头。顷刻之间,偌大的课堂中就传来了此起彼伏的欢呼,就连稍稍矜持一点的纪九,那脸上的笑容也是盖都盖不住。
而张寿接下来说出的话,更是引来了一阵更大的哗然。
“为了不耽误包括三皇子在内所有人的进度,侍读总共六人,每个月更换一批。每个月取前六名为东宫侍读,所以,你们懂的。”张寿嘴角微微一勾,露出了常常被学生们私底下评价是鬼一般的笑容,“每月月考,就是选拔标准。当然,当月侍读宫中的六人不算排名。”
既然能考进九章堂,全都是这年头最擅长算学的人,谁会算不出张寿所言的这种挑选方式?也就是说,一组六人进宫去,剩下的六人下一次月考决定,而等到前一组六人回归,如果剩下的人不争气,那么,很可能永远都是这两组十二个人在轮换!
其他人只能眼看东宫的那道门槛近在咫尺,却永远不可能跨越过去!
见众人两两对视,仿佛在寻找最具威胁的人,张寿就云淡风轻地说:“当然,为了避免同学之间的非正常竞争,如若因为患病又或者受伤之类的原因,有被选中的人这个月不能进宫侍读,那么……呵呵,他就等到下个月,下个月还没好就再下个月入宫侍读。”
“而他当月因伤病而空缺的这个名额,会一直空着,不会转给下一名的人。而他占据的下个月乃至于下下个月的名额,也会挤掉原本的第六名。而且,你们也不要高兴得太早,和品级比照亲王友的永平公主侍读洪娘子相比,你们这些侍读并没有实际的品级。”
听到这里,纪九登时暗自倒吸一口凉气。也就是说,如果有人背后弄鬼,害得原本该入选的人因病因伤不能入宫侍读,那么,本月这个名额就废了,宁可空着也不会再让人递补。
而这个错过机会的人一旦养好病治好伤复出,还会挤占下一次乃至于下下一次其他人的名额!如此一来,耍手段的人那简直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反而会引来更多人的怨恨!
虽说侍读没有品级,但是,能够在东宫太子面前努力表现自己,这种机会却是前所未有的!不说别人,只怕就连张寿一贯亲近的张琛等人,说不定也在羡慕他们的这个机会!然而,这种用伤病逼人让步的手段用不了,那暗中逼迫别人在考试时手下留情,从而保送自己呢?
早已经习惯国子监中各种歪门邪道的纪九刚生出这么一个念头,却只听张寿开口说道:“我知道大家一向同学之间还算和睦,但利益当前,难免会有人心存侥幸。所以,我今天有言在先,如若有人遇到什么威逼利诱,可以直接告诉我,只要发现任何这等行为……”
“逐出九章堂,从国子监开革,永不录用,决不姑息!”
除了在布置题目的时候,张寿一向是个非常好说话的老师,偶尔发现抄作业又或者考试作弊的时候,也只是告诫,并不会动辄责罚,至于把人送绳愆厅敲一顿小竹板子这种事,那就更是从来都没发生过。
所以,他这如此严厉的口吻,谁都没见过,一时间自然噤若寒蝉。
还是纪九见机得快,率先凛然站起身表决心,其他人这才恍然大悟地慌忙跟随。等到张寿宣布下课的时候,好些人仍然还坐在那没动弹,还在品味着张寿那番话。
而刚刚走出九章堂的张寿,却只见门外一个人倏然快步走来,快得和鬼似的。要是第一次碰上,当然会觉得挺吓人,然而,他却已经遇到过很多次这种情形了,此时自然表现淡定。
“徐监丞你就这么闲吗?没事就跑我这里瞎逛。”
徐黑子两只眼睛盯着张寿,黑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因为他这张素来没什么变化的黑脸,一般人很难看出他的喜怒哀乐来。
而他也没有卖关子,在片刻的沉默之后,他就坦然说道:“宫中刚刚传来消息,皇上请永平公主侍读,豫章书院洪山长之女洪氏,教授三皇子画画。消息一传过来,博士厅就炸了,一大堆人嚷嚷着要上书劝谏此事,但公厅里大司成和少司成却没什么动静。”
那是因为周祭酒和罗司业知道,哪怕是教未来太子画画,这在宫里仍然只算是小事,根本没有外臣置喙的余地。如果皇帝愿意,这种事甚至不会有正式的消息传出来。如今之所以先吹吹风,已经算是皇帝通气了。
张寿在心里这么想,但脸上当然不能露出我早就知道的表情,当下就笑了笑说:“三皇子素来喜欢画画,洪娘子据说自幼得到江西那位擅长丹青的探花郎传授,教授三皇子画画,应该只是小事一桩而已。”
徐黑逹本来想说男女有别,可想想张寿和朱莹婚约未明时就常常成双入对,一会儿要是觉得他是有意讥嘲,那就没意思了,他就改了口。
“但人言可畏,这件事国子监不闹,朝中其他人也会闹。倒是张博士你和九章堂的学生,在三皇子入主东宫之后,你们又何去何从?”
张寿一听这话就知道,自己刚刚对学生们宣布的这消息,徐黑逹刚来,还没听到。也不晓得是宫中刻意一个个消息控制着往外放,还是这位绳愆厅徐监丞早就被边缘化,于是国子监其他人早就知道了,人却没能得到相应的消息。他只是略一想,就爽快地将此事据实相告。
果然,他才刚把东宫侍读的选拔办法一说,徐黑逹那张黑脸就仿佛会放光一般,竟是自告奋勇地说:“既如此,届时这九章堂可需要我来监考?我一定会严格把关,杜绝一切舞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