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他强打精神冷哼道:“我朱家的钱一文一文都来得堂堂正正,你们管我祖孙如何开销?再说,我就不信纪清臣几个月如一日整理这笔记,便是为了勤学苦读!”
“我是勤学苦读也好,是别有目的也罢,那十五册笔记一字一句都是辛辛苦苦整理而来,不劳朱都宪管我派什么用场!”纪九因为张寿和襄阳伯张琼的帮腔而振作了精神,当即硬梆梆地反唇相讥,“我既是用此换钱,确实不配当半山堂斋长,我今日辞了就是!”
这一次,纪九的话也没有说完,因为皇帝突然咳嗽了一声,随即笑呵呵地说:“纪清臣这笔记,张卿你拿来给朕看看。”
张寿立刻上前将那小巧玲珑的一册小抄呈递给了皇帝,眼见皇帝翻了几页之后,脸上就露出了相当玩味的表情,他便瞄了纪九一眼。
就只见人的表情从紧张到一张脸死死紧绷,再到渐渐松弛下来,想来也是确证了先前的猜测。
果然,在翻了好几页之后,皇帝就合上那册子,对纪九微微颔首道:“朕之前就很好奇,半山堂中究竟是谁能够几个月如一日,记录整理出那样详尽的笔记,以至于朕不用常常去国子监,也能对张卿讲课进度了若指掌,今天终于见到真人了。”
他似乎没看到朱恒那惊骇莫名的表情,笑吟吟地问道:“你叫纪清臣……那左副都御史纪长睿,是你父亲?”
纪九只希望皇帝能够知道自己的名字就心满意足,压根没想到皇帝竟会坦然承认派人收取笔记时时过目这件事!心情激荡到无以复加的他慌忙低头行礼道:“正是家父。”
“原来如此。不错。”
皇帝微微一点头,随即就泰然自若地说,“那所谓的笔记之事就不用再说了,要说指使,朕就是指使的人。既然绳愆厅赫赫有名的徐黑子都说其中内容和试题无关,那襄阳伯家里的老三行为失当不错,要说舞弊却还勉强。襄阳伯已经给了他一顿家法,也算是一个教训。”
朱恒顿时又惊又怒,可偏偏就在这时候,襄阳伯张琼盯着他皮笑肉不笑地说:“朱都宪,接下来是不是该弄清楚,你家孙儿一个人怎么能做出两份卷子?”
此话一出,朱佑宁顿时大惊失色。他下意识地大声申辩道:“此事是有人陷害我……”
这一次,出口打断他的人却是绳愆厅监丞徐黑逹。他郑重其事地深深一揖,随即一字一句地说:“启禀皇上,承蒙张博士信赖,所有卷子都是臣一个人批改的,有两份朱佑宁的卷子,此事确凿无疑。臣对照过半山堂的学籍名单,最后确认,少了唐实的卷子。”
唐实是谁?一旁的半山堂众多监生只觉得刚刚这一幕一幕看得目弛神摇,乍然听到徐黑逹的这个名字,大多数人忍不住交头接耳。而这时候,人群末尾就传来了扑通一声。有人回头一看,就只见是一个面色苍白的监生已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直到这时候,方才有人轻声说道:“什么唐实,原来是有名的唐老实!”
被人称作为唐老实的监生,此时便牙齿打颤地说:“是吴四郎逼我的……他带着我去赌钱,眼看我输了一百贯却拿不出来,就逼我写了借条,然后要挟我在卷子上写朱大郎的名字!”
“哟,又是吴太仆家的四郎?”襄阳伯张琼嘿然一笑,但那笑容怎么看怎么都像是狞笑,“揭发我那不成器的儿子作弊,也是吴太仆家的四郎。要挟这唐实在自己的卷子上写朱都宪你孙子名字的人,也是吴太仆家的四郎。人人都知道他是你孙子的跟班,你做何解?”
朱恒之前听到长孙的卷子竟然有两份,他就隐隐发现事情不妙,此时更觉得自己已然陷入了一桩险恶的阴谋。就在这时候,他听到皇帝沉声问道:“这吴四郎人呢?”
张寿看了一眼气定神闲的张琼,心想自己直接对这位襄阳伯点明关键人士还真是没做错,就凭张琼这性格,只要知道儿子是背黑锅,那自然而然就会去顺藤摸瓜。
果然,下一刻,张琼就嘿然笑道:“他做出了这么多好事情,还会不知道怕?那天分堂试之后,人回到吴家就说病了,就没踏出过家门一步。皇上要见,只怕还要派人去吴家请!”
“皇上,吴四虽说和学生有些交情,但他做的事情,学生又怎会知情?事情都是他忌恨于我,暗中使诈,学生也是被他害了!”朱佑宁终于慌了神,他直接冲了出来,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声泪俱下地说,“学生要坑唐老实干什么?他成绩再好,也不过和学生仿佛……”
他这话音刚落,徐黑逹就冷冷说道:“有唐老实笔迹的那张卷子,判分为八十八分,半山堂排名第八,另一张署名为你的卷子,却不过七十八分。十分之差,名次更是相差十六名,哪来的相差仿佛?”
见襄阳伯张琼志得意满,一副已经胜券在握的姿态,朱恒已然申辩乏力,而朱佑宁更是哑口无言,而纪九以及张大块头满脸痛快,唐老实哭丧着脸依旧坐在那儿,张寿微微眯起了眼睛,心里猜测着某个重要人物应该出场的时间。
就在皇帝眉头紧皱,分明已然动怒的时候,他听到外间传来了楚宽那熟悉的声音:“皇上,奴婢奉旨去次辅孔大学士府上赐物,却在门口遇见一个被阻拦在外的监生。听说是半山堂的吴四郎,就自作主张把人带了过来。”
原来如此……怪不得他觉得一整件事颇有些蹊跷,原来从一开始便是连环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