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白爸爸今天赶早,我早上十点前有个会议,你今天有什么安排没有?」岳母问我。
「你捎我一段就行,正好我要去见个朋友」我想了想,算算时间,交代给陈律师的事,也应该有了下文。
一顿温馨的早餐,接下来又是我和岳母两人的独处时间,途径一家咖啡厅前,我选择半路下车。
挥别岳母,然后等待另一个女人的到来,将定位发给了陈律师,用的自然不会是李萱诗给的那部手机,而是同款同色的一部手机,这样可以让我在「不想被知道」和「故意被知道」间游刃有余。
上午的时光,安静地品着咖啡。
「抱歉,小左先生,让你久等了」陈律师赶来的时候,咖啡厅也没多少客人,毕竟上午喝咖啡的人,相对还是少数。
「你不来一杯么?」我浅浅一笑,「虽然我不觉得这里的咖啡会好喝」「还是不用了,我还要赶去所里交办一些事情」陈律师将手里的档桉,放在我旁边的空位,「这是你要求我委托代办的dna亲子鉴定检测报告书,我没有打开看过,这毕竟涉及隐私,还是你亲手打开最合适」「小左先生,不管结果如何,我相信你会懂得如何处理,如果有需要,你可以再联系我」在和我示意致歉,陈律师很快就离开…律师这个职业也是很讲究时间管理的。
我拿起档桉袋,将文件的封口线慢慢解开,从里面抽出纸张,淡淡地扫了几眼,然后又放回。
举起了咖啡勺,轻轻地划拨几下。
「您好,先生,请问有什么需要?」我唤来了服务员,态度倒是不错。
「我想再来一杯曼特宁」「还是不加糖?」「不加」不加糖的曼特宁,这是第二杯,喝起来还真是苦味十足,有少许的酸味,但酸楚显然驾驭不住它的浓浓的苦味。
我拾起咖啡勺,在咖啡里搅拌起来,明明只是单品咖啡,没加糖,也没加奶,我到底在搅和些什么?或许,这一刻,只想安静地搅拌着,连同我心里的苦涩,那抑制不住地苦味,在这杯液体里肆意的搅动…不是没有设想,不是没有猜测,只是当它真的来临,你才会惊觉它依然可以原本就遍体鳞伤的内心更加的雪上加霜。
这种明知结果却无法抗拒的情绪,在心里迅速荡漾,如同无声的海啸,没有呼啸的狂怒,而是在尚末来得及悲痛前便彻底淹没…或许,岳父在白颖事情上的恐惧,也如我现在这样,猜测是一回事,但真的面临确实的铁证,那样的结果却再也无法逃避。
他是父亲,我也是父亲,这本就是父亲所能体会。
只是,饮下这杯咖啡,我就连父亲这个身份也将不复存在了。
颖颖呐,我的妻子,你还真是对得起我。
咖啡在口中化开,一入咽喉,却在胃里浓浓地散不开,何时才会苦尽?郝江化…我的脑海又浮现了这条老狗的名字,眼神里的冷漠更甚,我发誓一定会让这条老狗付出惨痛的代价,连同整个郝家!郝江化不仅剥夺我人性的良善,更加巧取我父亲的财富,夺走我心爱的母亲,夺走我挚爱的妻子,夺走我疼爱的孩子,夺取我这大半生的良善和情爱…郝江化,是你让我一无所有啊!所以,就当整个郝家来陪葬吧,我将杯里的咖啡喝得干干净净,一滴不剩!这人生的苦咖啡,我左京,喝了!接下来,郝家的苦果,也该轮到你们吞下去!回到西郊的房子,看着这空落落的地方,过去生活的点点滴滴,全然没有了意义。
曾经以为的妻子,曾经以为的孩子,竟然沦为人生的一场笑话,可笑,确实可笑。
我的浅浅笑声,飘荡在房间里,哀伤?并没有。
仇怒?也没有。
我所有的,只是那深深的恨,隔绝了我对于人性最后的怜悯。
别了,西郊,别了,爱情,别了,亲情。
往后余生,就此离别。
「妈,我走了,中午的飞机」北京机场,即将开始我的征程,卡在十点前,我给岳母发了条微信消息。
走了?岳母看着手机一愣,会议马上就开了,她只能简单地回了两个字:再会。
我看着手机上的新消息,眼眶微微地润湿。
她知我心,要的不是送别,而是期待着下次在相会。
没有相会,哪里有离别?可是没有离别,又哪里来相会?很多年前,李萱诗来北京看我,做的是高铁,那一年长沙南站通车,过了农历新年,我送她返长沙,偶遇了郝江化父子。
尔后我今后的不幸就从那时开始,现在我乘飞机回来,长沙也是我的第一站。
我生于衡山县,十岁那样全家才迁到了长沙,十六岁我考取北大,真要算起来,在长沙的年头也不长,反而是婚后郝老狗和李萱诗送了一套别墅,最后白颖拍板定居到长沙,我没有太反对,倒不是故土南离,只是那时的我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郝老狗的真正用心,以及白颖的道德沦丧到何等地步。
回到长沙,直接在房屋中介那里租了套房,两室一厅,没有厨房,但多了个阳台,这将是我在长沙的暂住地。
没什么可整理的,从北京我只带回那台macbook,随手将那份亲子关系鉴定报告给丢到一旁角落,打开电脑,熟悉的邮箱界面,我又陆续发出了几份邮件,给不同的地方,不同的人,也附上了我最新的联系方式。
邮件里的内容,有长有短,却是同一个目的。
寻寻是一间花店的名字,也是一个女人的名字,花店的老板娘就是寻寻。
花店开在街面,往来的人流也大,平日来光顾的客人也不少,店里两个小姑娘,在忙着扎花束,应该是谁家喜日子用的吧,看样子是个大活。
「先生,你需要什么花…」小姑娘很热情地招呼。
「康乃馨,红色,九十九朵…」红色够艳俗,用来送李萱诗也是配她的媚俗。
「走的时候,我会带走」在小姑娘的惊惑目光中,我走进里面的工作室,也是她的办公室。
婀娜的身姿,却是很文静,寻寻看到我,没有说话,也没有拥抱,眼神里却浮动着情感,和往日给人的淡漠形象不同,也不是男女情爱,而是一种特别的感觉,很复杂也很朴素。
她缓缓起身,走到玻璃隔窗前,工作间是透明的,她将百叶窗垂下帘子。
这样外面就看不到里面。
「你这样不怕外面两小姑娘误会?」「我倒希望被误会,这也就是想想而已…」寻寻浅浅一叹,「我们快两年没见了,你…工作还是很忙」「不是工作忙,而是去坐牢」我淡淡道。
「坐牢?」寻寻吃了一惊,「什么原因?」「犯法咯,还能因为什么」似云淡风轻,「这次来,想请你帮忙。
当然,你可以拒绝」「我答应」寻寻直接答应,她看我的眼神已经告诉我,无论是什么事,只要我开口,她都会去做。
我不会怀疑,寻寻就是这样的人。
作为她唯二的朋友,唯一的异性朋友,也作为她的恩人,她的投资人,是的,这间花店也有我一份子,虽然在工商信息里不会有我的名字,但左京这两个字,一直在她心里。
「你能答应,我很高兴,但我还是希望你自己考虑清楚」我坐在她办公桌前,她也重新坐了回去,「这是我的私人恩怨…虽然说是帮忙,其实直白点讲,我是打算利用你…我会给你一笔钱,你可以理解为这是一桩交易,而且会是一桩肮脏的交易,所以你可以拒绝」「谢谢你的直白…只要能帮你,不用给钱我也做」寻寻还是不改主意,「你要我做什么?」我从身上抽出三张照片,依次在她面前:「这三个人是三兄弟,从左到右,分别是老大郝虎,老二郝龙,老三郝杰…具体的资料,我会发到你的私人邮箱,我要你做的事,就是尽量地接触他们,想办法让他们中间有人爱上你,一个或者几个,谁都可以…」美貌是上天赋予女人的强大武器,用来对付男人,往往是有效而致命。
「让他们喜欢上我,这不是什么难事,但是你知道我…」寻寻突然愣住了,她忽然领悟到我所说的「肮脏」是什么意思。
美色不过是诱人的鱼饵,而我真正复仇的用心,同样也是寻寻最难看的痛苦。
她的痛苦,才是我针对郝家兄弟的毒刺。
致命的毒刺。
「原来这才是你的意图…的确很肮脏」寻寻眼中依然可见那种难言的痛苦,但她还是点头,「这件事…我可以做」「谢谢」虽然我有其他备桉,但寻寻既然答应,我还是感激,「如果你觉得无法忍受,还是那句话,你随时都可以退出来」这也是我的承诺,只不过我的囚徒计划是不会因此而中止。
「奶奶,她还好么?」我话锋一转。
「二月的时候,她走了,走得很安详」寻寻叹了口气,相依为命的亲人也走了。
「走的时候,她让我谢谢你,虽然她从来没见过你」寻寻看着我,「京哥,你是我和奶奶的恩人,我一直很感激你,可是我也恨你,因为你伤害了我最好的朋友」是的,寻寻最好的朋友,不是我,而是瑶丫头。
一想到那个女孩,我便沉默了,她大概是世上我最不忍却又偏偏伤害的女孩。
「京哥,你变了…变脏了」寻寻这样说,我不意外,从我来找她做这件事,就证实我的心已经不再美好,而且变得肮脏,以后也将越来越脏。
「你和我一样,都挺脏的,所以…离阿瑶还是远一点吧」「我很多年没见她了,以后…最好也是不见」我若有所思,「你说的对,我变脏了,还是离得远些好」事情初步谈妥,我便起身离开,「等等…」寻寻这时叫住了我。
「京哥,能让我抱一下你吗…」寻寻浅浅地说。
我没有拒绝,也无法拒绝。
我张开双臂,寻寻却往后推了一步,而是要我背过身。
她要的不是拥抱,而是从身后抱了一下,或许是忌讳,她抱的时间很短,然后像小鹿一样逃开了。
离开花店时,我带走了那大束康乃馨,依稀听到小姑娘在谈论,老板娘不收钱,和我什么关系云云。
小八卦的心思,在所难免。
寻寻的故事,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听故事的人是我,而讲故事的人却是多年前的瑶丫头。
寻寻是我的学妹,一样是长沙重点高中,只是后来她辍学了,也就没上大学,那时候,她还有个奶奶要照顾。
她和瑶丫头相识于校外的公益活动,活泼热情的瑶丫头,匪夷所思地闯进这个女孩封闭的心房,成为极好的朋友,也因为瑶丫头,我和寻寻才逐渐相识,相知,这才有了深厚的情谊。
寻寻是个很纯洁却又很不幸的女孩,然而她总觉得自己很脏,很肮脏,每天都会洗澡,洗很久的澡,只是厌恶那种肮脏的感觉。
有那么多的男欢女爱,有那么多沉沦滥情,唯独她却沾染上这种噩梦的绝望。
这明明不是她的原罪,但上天却偏偏要她背负。
恶魔的咒语,降临在这个不幸的家庭,父母离异,相依为命只有奶奶,不能交朋友,不能亲吻,甚至连拉手也是种奢望…一辈子要扛着这个秘密,躲在人群的角落。
即便过去很多年,她依然用冷漠隔绝着交往,尽可能地缩减她的圈子。
只是因为小时候的一次输血手术,却改变了她的整个人生。
而我呢,也只是因为一次善良,我的人生同样被改写。
明明是不幸的受害者,却不得不承受所谓「肮脏」,那么不妨更肮脏一些吧。
温泉山庄,我和李萱诗又一次扮演着彼此的戏码,不同的是,这次多了一个王诗芸作陪。
她安静地站在旁边。
「我在长沙租了房子,路上看到一家花店,顺手买了」我脸上还保持着冷淡,却又比上次稍微松弛一些,显得不那么生分。
不用太讨好,这个时候收敛一些才显得自然。
「康乃馨,九十九朵」李萱诗一脸惊喜的模样,接过那一大束康乃馨,「谢谢你,京京,你能送妈妈花,妈妈很开心,这份礼物我很喜欢」红色康乃馨,皇冠花束,花朵正中挂着一个透明的皇冠装饰物。
李萱诗忍不住嗅了一下,新鲜的康乃馨,多少有些芬芳,这本就是给母亲最好的献花,虽然我认为她其实不配。
「诗芸,帮我把花收好」李萱诗将花转交给王诗芸,「京京,我们吃饭去,顺便和妈说说,这次去北京怎么样」我随口敷衍了几句,说的也都是实情,无非是去黄俊儒家吃了顿酒,住了一晚,然后也岳父母家,也算碰了个头,然后便是今天返回长沙,租好房子,再回到长沙,的确也到了饭店。
当然,那些不该说的事情,我是不可能讲的。
「你岳父岳父也问你和白颖的事情了」李萱诗问道,「你是怎么回他们」「还能怎么回,直接说呗,反正签了分居协议,至于离婚不离婚…」我看着她,「总得等她出现,否则讲多也没什么意义」「倒也是啊」李萱诗一笑而过。
饭菜倒是不错,但心思也不在这上面,人是真的有些倦,应付几口,我便回房了。
「京京的话,你也听了,怎么想的」李萱诗看向王诗芸。
「从他说的事情还有手机定位来看,没什么大问题,他和俊儒、童佳慧的通话也证明了这点」王诗芸顿了顿,「不过,我还是觉得…」「这是瞎担心。
你不是说,京京会亲近我,假装和解,然后伺机报复老郝,现在横看竖看,他也没这个意图啊」李萱诗道,「京京这孩子,我这个做妈的,怎么会不了解,他一直是个善良的孩子…别把他想太坏了」「也就是老郝和白颖伤他太深…他毕竟血气方刚,一时冲动才那样做」李萱诗眼眶有些湿润,「还知道送花给我…这孩子,我想想也心疼…」王诗芸瞧在眼里,这算什么,鳄鱼的眼泪?还是这个女人,在情感需要满足的时候,自我垂怜?如果真心疼孩子,怎么会把自己的儿媳推到丈夫的床上,公婆媳三人大战时也没见谁心疼左京。
不过这话,她是不会说出口。
夜渐深,明明困乏,我却睡不着觉,或许踏出行动的第一步,这种压抑的心情让我难眠。
利用寻寻,的确是证实我人性的扭曲,我的心灵变得肮脏污秽,但覆巢之下无完卵,沉沦本就无可奈何。
或许她也会看轻了我,但其实我何尝不是看不起我自己呢。
寻寻的答应,的确就在我的预计里,我需要她的美貌,也需要她的不幸,她一定以为我利用的是她身上的「肮脏」,但她不会知道,相比身体的那种「肮脏」,情感的「肮脏」才最可怕最可怕。
「感情,才是这世上最毒的毒药」如果说,囚徒计划带来的是一场复仇和毁火的饕鬄盛宴,那么郝家三兄弟只是这场盛宴里微不足道的甜品。
仅此而已。
「瑶丫头,对不起…」我的眼睛里有了些迷离,曾经我伤害过的女孩,而在末来的日子,随着囚徒计划的推进,我终究也会伤害到她的家人,但我还是会无情地走下去。
这是一场绝望的囚徒之旅,我必须搏杀在苦心算计,用以扼断仇人命运的咽喉,来换取自己生存的脉搏,否则末来的人生,那漫长的几十年岁月,我该何以为继啊…脏吗?脏,很脏。
可是,这将是我生命里的常态,也是生存下去的勇气。
我既无法回头,也绝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