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崔宴果然过来,请了沉荨一同去城墙上巡视。
沉荨已换了北境军军服,挂了银色锁子甲,外头罩了一件披风,领着姜铭一道上了城墙。
夜风凛冽如刀,刮得旌旗袍角呼喇作响,城墙上火把通明,士兵换防已毕,十步一岗,森然肃穆立在墙垛处,火光照耀下铁甲枪刃反射出耀眼光芒,冷冽幽光一直闪烁至城墙远方。
沉荨自城楼上往前方望出去,刺骨寒风从后颈脖灌进背心,身体一阵冰凉,但她并没去整理衣领,只是笔直地伫立着,眺望远方沉寂幽暗,覆了一层白霜的起伏山峦。
此地一百里开外,越过骑龙山脉这一处山坳,便驻扎着樊国的jūn_duì,两军之间常常摩擦不断,不久前樊国新王登位,樊军的挑衅更是隔叁差五,显然是在刺探着这边的军防兵情。
“崔军师说说吧,”沉荨朝站在她身边的崔宴侧过头来,问了一句,“如今什么情形?”
崔宴斟酌了一下,谨慎地说道:“我们该准备的也准备得差不多了,只是樊军气焰嚣张,仗着樊国王庭有樊王座下磨刀霍霍的十八万大军,不时过来搅扰一番,虽未曾动真格,但也令我们很头疼。”
他顿了顿,又道:“现营里兵器库有箭矢一百万支,长矛叁十万支,桐油二十万桶,石砲和抛石车够用,火药也准备充足,只是樊军若是一直挑衅不断,我们经不起这样的消耗。”
沉荨目色沉静,颔首道:“我明白,这种搅扰每次消耗虽少,但长此以往,一旦樊军大举进攻,我们军备武器的补给怕是跟不上,将士们也无法养精蓄锐——崔军师有没有想过怎生震慑一下樊军?”
崔宴苦笑,“若是老侯爷或是谢将军在,这二人威名在外,樊军或许还能收敛一些,但如今……”
他没往下说,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那獒龙沟和万壑关那边的情况呢?”沉荨再问。
“也都差不多,谢都尉那边的将士也是不堪其扰,给弄得疲惫不堪,”崔宴回答道:“谢都尉知道沉将军要来,本想亲自来望龙关为您接风,但也完全脱不开身,对了,她托我问候将军,说您大婚之时没亲自回京祝贺,贺礼早已备好,等相见之时亲自送到您手上。”
他口中的“谢都尉”便是谢瑾的妹妹谢宜,说来也怪,沉荨幼时和谢瑾跟仇人一般,与其他的谢家人关系倒还不错,尤其是谢宜,两人见面虽不多,但相互之间脾性很合,谢宜性子有些执拗,对家里人说的话时常逆反,反倒是沉荨有时说她一两句,她还能听进心里去。
沉荨听崔宴一说,不由一笑,“说起来我和谢宜也好久没见了,我既来了这里,想必日后见面的机会很多。”她说罢,吩咐姜铭,“我有些冷,你下去拿件大毛披风上来。”
姜铭下去后,沉荨抚着城楼上粗粝的石栏,沉默半晌,问道:“崔军师有没有想过,樊国十五万大军压过来,八万北境军若不能挡,暗军一旦出动,如何全身而退?”
崔宴面色平静,目中精芒一闪,低声道,“长矢射天狼,天狼既卒,长矢亦折,我会抹去所有暗军存在的痕迹。”
沉荨默然,抬头望向天际,夜幕下黑云重重,不见星月,她喃喃道:“难道就没有两全其美的法子?”
崔宴静静道:“既是暗军,便见不得光,威尊命贱,他们本也不算忠民良人,舍生取义,这是他们的宿命,也是对他们的救赎。”
沉荨转过头来,对崔宴对视片刻,崔宴目中有一闪而过的嘲讽,随即垂下眼,掩去了那丝异色。
城楼上火光熊熊,有巡逻的士兵往这边走过来,影子投到前头,虚虚一晃,又移开了。
沉荨待那影子消失不见,方才微叹一声,道:”好,不到万不得已,不得动用暗军。樊国狼子之心已昭示无疑,现如今当务之急,是要震慑樊军,为我军赢取安心备战的时间,这事我来做,崔军师的任务,便是规划好撤退线路,包括粮草、军备,还有靖州和屏州等地百姓的撤离,一旦有险情——”
“沉将军是要我们撤离么?”崔宴打断她,徐声道:“我北境军将士,不是贪生怕死之辈,“撤离”二字,从不知道怎么写,纵使单兵孤将,也绝不退让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