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愿如此。
【找到了。】
一旁的小少年指着白骨的中心。【在那里。】
那是一个极度残忍又变态的景象:血色未尽的骨架交迭的双手下,也就是胸廓的位置。为了放进那个玻璃罩,肋骨也被折断几根,看上去仿佛一种永恒的守护。
更可怕的是,骨架上还残留着一些白浊的体液。熟悉的腥味和幽幽不绝的玫瑰香气,让32号简直能看到那个艳情的场景:当分食去肉后,那魔鬼不知餍足,抱着断指去而复返,强行把玻璃罩放进骨架中间,又和白骨忘情地交欢……
而一旁的小少年全然无觉,只是透过玻璃罩,仔细端详里面浸泡的断指。他并不从行为中感知情绪,完全沉浸在思索中。
“我们现在拿不走这个。”32号通过加密通道与直系体通话。“虽然只是简单的玻璃瓶,忧忧敢放任它离身,一定附加了最高等级的安保和警告措施。”
【你所提供的参考,有一部分正确。】少年伸出手臂,【我们拿不走它,但也没有拿走它的必要。】
小少年的伸直右手的拇指和食指,余下叁指握拳,对着玻璃罩做出了一个射击的动作。
“喂,你在玩什么……”
一道轻微的电波透过直系体的指尖,射入玻璃罩,引起液体轻微的振动。
【数据反馈成功,开始分析……】少年眼中微光高速闪烁。【首先,这个装置不是赝品,确实是百年前的生物体。】
【其次,很遗憾,这根手指是赝品。】直系体放下手臂。【百年前,原型体临终前切下来给他兄弟的,并不来自他自己的手。而是一个体外培植的手臂组织。】
“什么……什么?!”32号一时难以反应。“怎么可能?可这……究竟是为什么?”
百年过去了,却从未有人质疑过这件事。
【不知道。原型已经和他所有的数据都被水泥一起封入地底。】
或者说,舒到底在隐藏什么?他可以推测推测忧忧出于悲痛,不会彻查这个断指。而他的身体……和研究所的设施一起深埋地下,无法对证。
【换言之,我们其实是复制基因的复制体,注定有所缺陷。忧忧从未获得原型的完整原始基因。】直系体做出判断。【你仔细看,我们手上的指甲,其实纹路有细微的差别。】
32号凑近,却只能勉强看出走向不同。
【这是因为我们都是在培养液中催化生长的。而我作为下位体,催化时间更短,纹路也更疏。】
“这……也是能够看出来的?”32号将信将疑。“你不是说,你只是闹钟么?”
【当然,计算时间,是闹钟的基础功能。难道现在的的闹钟不行么?】小少年淡淡地谈到自己的职务。
“…………”
【而且我刚刚用波段测算了那个断指,结果显示断指的原始组织,在培养箱里培育了112天。这很奇怪。】
“奇怪?”
【是的,这种手部组织,不需要培育那么久。我只能推测,原型体可能在临终半年就在策划这个事件,绝非心血来潮。原型体蓄意塑造了他兄弟的不死之身。】
幽暗的火光在小少年苍白的脸上闪烁,他仿佛是一位被引来的,过去的幽灵,被借来解开一些掩埋的往事。
“怎么会这样……”32号喃喃。他自从发觉自己不是本尊,就一直在搜寻原型的事迹,甚至衍生出异样的崇拜情结。“舒他……一定是有自己的苦衷吧。”
【我不能肯定这个推论。】直系体面无表情地说。【舒是天才,但不是圣人。32号,你的结论并非来自逻辑,而是来自雏鸟心态。】
“可是你又没见过他!”32号慌忙抢白,然后才意识到,后世的人们受到脑机系统的福泽,自然将原型舒当做圣人。而直系体却是一个被原型、别时代都抛弃了的弃用装置,此时又被人的私心所唤醒。“抱歉,我……”
【没有影响。】直系体摇头。
“112天……根据舒启动水泥棺的时间逆推,舒是什么时候开始培养这个体外组织的呢?”
【……xx年6月18日。】
“好像,也不是什么特定的日子……”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直系体的眼光一闪。【32号,你相信巧合么?】
“怎么了?”
【6.18日,还有112天……这是黄金分割比例,古老的斐波那契数列的开始。】
0、1、1、2、3、5……斐波那契数列,又称黄金分割数列,从第3项开始,每一项都等于前两项之和。排列完全自然,最后的表现却是无理数,并且前后项的比值无限接近黄金分割。
“你……你的意思是……”
他们不约而同地看向那白骨手臂捧着的断指,仿佛守护一个昭然若揭的机密,跨越了百年时间,由一次又一次的死亡递交给他们。
烛火透过肋骨,投下交错摇曳的阴影。在尽头壁画垂死少年的注释下,尤其幽深莫测,令人头皮发麻。
【如果这不是巧合,或许舒正等着这一天……】直系体出神地看着自己的掌心。【他安排了自己的命运和死亡,然后等待未来的某天,有人发现他留下的密码。】
“不是没有可能……”32号回想那些资料,轻轻道。“你知道么,舒有一句口头禅,是他个人邮箱的签名。”
【我不知道。】
“但所有人都知道,他生前的每一封邮件都附带着那一句……‘自然没有巧合’。”
他们一时陷入了沉默。这句话就像入夜的温度,一点点将他们包裹。
【……所以6月18日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直系体微微皱眉。【或者说,原型会不会在那一天,留下了什么?】
正在他们为此不寒而栗时,内置的警报忽然想了。
“不好,有人在接近,”32号立刻反应过来。“快走!”
【哦……】直系体这才回神。下位体的动作不如32号灵活,突然运动起来,步履还有些僵硬。【其实……不用紧张,如果突然行动,反而会在监控留下把柄。】
【而且我们带着面具,那个疯子就算来了,也什么都认不出来……】
*
长发的主人猛地推开了餐厅的正门。
他穿着繁复的丝绸睡衣,却不知为何匆匆赶来,甚至没有换衣装。
暗红的目光在空荡的餐厅流转,最终固定在骨架中间的断指上。幽艳苍白的主人这才缓缓松了一口气。
“我做了噩梦,舒……”他缓缓走过去,在断指边坐下。“我梦见了你。所以我回来了。我梦见你有话要对我说,可我不论怎样努力,都听不见……”
倏忽间,壁灯拉长的人影扫过回廊。
“舒?是你么……”
恍惚的主人凝神观望,但那个小小的影子已经消失了。只有天鹅绒的长帘在半空垂下。
美青年并不气馁,反而像是清醒了,优雅地从桌上拉起骨架的小腿部分的胫骨,贴在耳侧。
“我听见,你在走远……”美丽暴君发出甜蜜的笑。“可是,你走不远的。”
咔嚓几声,那支纤细的胫骨被美青年徒手捏碎了。碎屑混着骨髓,从他指间簌簌落下。
“你走不远……想也别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