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一会儿庄漪萌就喝完了一杯葡萄酒,脸颊红红的,抿了抿唇后轻轻说了句对不起。
邹洲早知道女朋友准备说什么,当即停下筷子,伸手轻抚她的肩膀以示鼓励。
“小冉,我可以这么称呼你吗?我在这里向你道歉。”庄漪萌不好意思地看向冉恺明,表情带着一些拘谨和尴尬,“我以前对你态度很不好,不够尊重你,请你别介意。还有,我们家前前后后给你造成了很多困扰,我心里知道,但当时没能设身处为你考虑,对不起。”
乐之翊很惊讶,她真没想到庄漪萌会趁这个时间向冉恺明道歉。
“话说回来,我一直欠你一份人情,那天如果不是你及时赶来,我会被打得更惨。”庄漪萌说到此眼眸浮现出一抹明显的耻辱,连声音都颤抖了一下。
片刻后,冉恺明礼貌地说:“那些事我早忘了,况且那也不是你的错。”
他如此通情达理让庄漪萌松了一口气外更有自责感,她的手指使力按住玻璃杯,犹豫后继续说:“其实那时候因为大乐,我确实对你有些嫉妒心。从小到大,大乐她一直照顾我,在我眼里她就是我的一个亲人。然后有一天你出现了,她很喜欢你,一直说你的好,我不知道怎么了,慢慢产生了一些又无聊又浅薄的担忧,怕她光顾着喜欢你就没时间理我了。”
“真的假的?”乐之翊到这一刻才知道当时庄漪萌心里的担忧。
庄漪萌点了点头,又转过头看一眼邹洲,自嘲地说:“大乐一直就和我亲姐姐一样,我当时实在太依赖她了,所以很害怕失去她。”
“我理解。”邹洲温柔地表示赞同,“你从小在那样的家庭,自然缺少关心和爱,朋友对你来说很重要,甚至是全部。”
“嗯,差不多就是那样。”庄漪萌轻轻笑了笑,又看向自己的好友,“现在想一想当时的自己简直幼稚不堪。直到我自己谈了恋爱,真正体会到依恋的关系带来的满足感,然后不仅一次去想,要是你也快点谈恋爱就好了,我真心希望你也能体会到那样的感觉。现在你找到了他,我也如愿以偿了,真的很开心。”
乐之翊被庄漪萌的这番话深深打动了,心尖瞬间涌入一股热气。感动归感动,她选择开玩笑地回应:“你还说我,你自己谈恋爱的时候不也好几次都推了我的约饭吗?”
“是吗?我都不记得了,可能有吧,算我错了。”庄漪萌抱歉地一笑。
“好啦,我这么大方的人是不会和你计较这些的。”乐之翊笑着说。
庄漪萌点了点头,安静片刻后又说下去:“你们都知道我的原生家庭不好,我以前一直为此自卑,现在放下一大半了,明白他们是他们,我是我。我早就成年了,可以和他们分开过了,我可以拥有自己的新生活。真的,我常常这么鼓励自己,但是……我还是会做噩梦,醒来后看着天花板,心想也许这辈子我性格上的缺陷是不可能纠正好了,我依旧有很敏感和很脆弱的一面,我始终无法完全自信。像是在工作上,每当我获得一次好的机会,我会不停追问自己,这真的是属于我的?我有资格吗?我能做好吗?答案是我不知道。”
其他三个人闻言表情都很安静,似乎没料到她会如此坦白自己的内心。
“有一次我企图自杀,我认真准备了长度合适的绳子。”庄漪萌很快觉察到身边男友的反应,立刻伸手去按住他轻轻颤抖的腿,“没什么不可以说的。虽然那是我人生最灰暗的时刻,但也是我真实的一部分,我不想再逃避。当时我的感情和工作都不顺利,前男友和我分手,我又被部门经理猥亵,前者我无法阻止,后者因为想保住工作就忍了。然而流言蜚语出现了,几个女同事说我和男经理保持不当关系,以此得利,很快一份匿名信就传到了总部,总部派了人来调查,过程不多说,结果是我被解雇了。离开公司的那天,我哭了一晚上,非常后悔自己的懦弱,如果在他第一次对我毛手毛脚时我就站出来喝斥他,去投诉他,即便结果再坏也是维护了自己的尊严,但我没有那样做。被解雇后的那段时间,我发现自己有了抑郁的倾向,但我没有告诉任何人,假装自己什么事也没有,因为我不想被人视作弱者。”
“那天我不知道怎么了,有一瞬间自己就像是和整个世界脱离了,连感觉都很微弱了。我去买来了绳子,准备在房间里了结自己,但从中午磨到了傍晚,还是没有勇气结束自己。不知怎么回事,那个下午脑子里一直闪过很多温暖到想哭的画面,都是小时候和妈妈在一起的日子,好像在用力证明我也是拥有过幸福的,我这样的情况远远不到绝望的程度,我应该再坚持一下……最后我放弃了自杀。”
乐之翊听好友说下去,心里就像是有一把钝刀在割一样。她至今才知道庄漪萌被解雇的真相,记得当时庄漪萌的解释是工作上犯了一个错误所以被解雇了,她以为那是真的,更别说抑郁倾向和准备自杀的事,她完全不知道。
“我曾经怪我奶奶和爸爸,他们重男轻女,我也怪我妈妈,她狠心地丢下了我走了。我还一度幻想自己是童话里的灰姑娘,但事实证明我不配,我哪有灰姑娘的好运气?灰姑娘有一对很爱她的父母,我没有。”庄漪萌哽咽起来,停顿许久后才继续,“不过如今我谁也不怪了,连自己的懦弱也不想苛责了,我只想对自己好一点。”
“萌萌,我会对你好的,一辈子对你好。”不善言辞的邹洲着急地说,“你相信我,在我眼里,你是最好的。”
“我明白。”庄漪萌忍住眼泪,费力地说,“我有那样的家庭,你还愿意和我在一起,只能说明我这个人对你而言很重要。”
乐之翊很想说什么,但一时间组织不好语言,正跟着着急时却听见身边人开口说话。
“我理解你。”冉恺明开口就是这四个字,在略微思索后情绪平稳地说下去,“自杀的事我也想过。”
乐之翊转头震惊地看着他。
“我从小就被邻居骂是没爹的孩子,难听的话一直没少听。人还小的时候力气也小,打不过他们也只能跑回家一个人哭。等再大一点了,可以还击了,有段时间和他们打得很凶,回家鼻青脸肿,还被我妈骂。后来觉得打架没意思才收心去读书,对他们能躲就躲,对再难听的声音都装作没听见,终于得到了一段时间的清静。”
冉恺明说着去握住了乐之翊的手,和聊家常一般说下去:“初中的时候我寄住在小姨夫家,整个青春期过得很不开心,想不明白的问题很多,没人可说,只能看书。偶尔会绝望,想去另一个世界看看,就那样胡思乱想,有时候想要是真不开心就算了,迅速结束一切也算是解脱了,但想归想,对生活还是有舍不得的部分。”
庄漪萌垂眸,眼睫在脸上投下了忧伤的影子,她听冉恺明说起他的青春期,几乎不需要多问,她就能理解他当时的感觉。
“有过自杀的念头没什么可怕的,重要的是结果,结果是依旧选择活了下来。”冉恺明说,“这不就够了吗?”
选择活下来证明这个世界对你有友好的一面,生命对你有赐予和支持的部分,你还有令你依依不舍的人。
感觉自己的手被抓得很紧,冉恺明低头看了一眼身边人,语气温柔地说:“当然我现在不会再有那个念头,因为我有了很珍贵的人。”
他抬起另一手很自然地在这个人的脑袋上轻轻一模,微笑着说:“舍不得了。”
在乐之翊听来,他这句话温柔到不行,像是夏日的午夜之风,不经意间轻拂人的肌肤腠理,也像是悄然落在枝条上的第一片薄雪,轻盈的,没有重负的,唯有美丽。
他说她很珍贵,同样的,他对她而言又何尝不是?有时候,她连握着他的手都觉得这是一种幸运。
屋子里很安静,直到邹洲站起来,双手小心翼翼地捧起桌上的汤锅,腿去挪开椅子时发出一个响亮但不突兀的声音,庄漪萌立刻抬眸看他,很快听见他说:“我去热一热。”
“我去吧。”庄漪萌也站了起来,情绪恢复了一些平静,“顺便去准备一下果盘。”
邹洲不松开锅耳,柔声说:“一起去吧。”
于是俩人一前一后地走去了厨房。
乐之翊趁着客厅只有两个人的时候,低了低脑袋,很自然地依偎在冉恺明的肩膀上。
很快,他低头在她脸上亲了一下。
餐桌下,俩人的手还握在一起。
“我想和你过一辈子。”乐之翊一点铺垫都没有就蹦出这句话。
他听见了,眼眸里那仅有的一小片带着棱角的薄冰瞬间就融化了。
“我这话可是非常认真的。”她说晃了晃他的手,撒娇地向他索取答案,“你呢?你想不想和我过一辈子?”
“我当然想和你过一辈子。”
他原以为这是不需要再问的,她早应该看出了他的心里所想,但如果她下次再“明知故问”,他就再回答一遍好了,或者再回答成千上万遍都可以。
作者有话要说:
萌萌也不容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