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呀，的确是被她咬伤了呀，这人怎么吭都不吭一声？

陆修感觉到手背上那温软湿润的异触感，抽回了手，掩饰性地清了一下嗓子，“你说你今天吃了很多东西？”

“嗯？你还不知道吗？”方果心里立刻盘算起来，既然陆修不是为了她吃东西的事过来，那么他半夜怪瘆人地坐在那里看她干嘛？

“我给你的钱你没有动，那吃东西的钱从哪里来的？”陆修直接跳过了方果的问题。

方果一呆，这才后知后觉想起来，她把展恒的饭卡刷爆了，于是只能老老实实坦白交代。

陆修听完了皱眉，“食人嘴短，拿人手软，尽将饭钱还给别人。”

方果一看陆修皱眉，早就自动抱住脑袋，但预想的暴风骤雨没有来，她还有点不适应，试探地问了一句：“只要还钱就好嘛？你不会罚我？”

“嗯？为什么要罚你？”

“我吃了特别多的东西呀。”方果用脚尖在地上划着圈圈，回想白天她在学校吃饭的场景，小声嘀咕道，“大家都在看我，好像我是个怪物。”

方果说到这里时，心忽然有点委屈，想到从小到大都是这样，无论她到哪里，周围的人都把她当成异类，小时候在异兽学校是这样，后来被奶奶领回淘铁村也是这样，现在到了普通人的学校更是这样。为什么她总是和别人不一样呢？为什么她总是被当成异类呢？

她只是肚子饿而已，她想吃东西，想吃很多很多的东西，这并不是她能控制的。

她其实也不想这样的。

方果埋着脑袋，努力想把圈圈画的更圆一点，好像这世界上只剩下了用脚画圈圈这一件重要的事，这样她就可以不去想其他的烦恼。就在这时，她忽然感觉到头顶轻轻覆盖上一样东西，抬起头，见陆修站在她面前，轻抚她的头。

“你不是怪物。”陆修说。

方果与陆修对视，她的黑眼珠亮亮的，好像有水光。

“你只是与众不同。”

窗外云开月明，将房间内照得更亮了一些，方果看到陆修说话时唇角勾起的浅笑，不知为何，心跳忽然了两拍，连呼吸也情不自禁放轻，好像生怕喘口粗气，就把那好看的笑容吹散了。

陆修在方果的头上安抚地轻拍了两下，示意她坐到床边去，打开床头灯，然后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样东西。

那是一条细细的链子，链绳看不出材质，金红色，很柔软，像是由某种禽类的羽毛一点点编起来的，链身则是各种大小不一颜色不同，形状不规则的珠子，最大的像芸豆，最小只有米粒那么大，串在一起五彩斑斓的，很漂亮。

“这是什么呀？”方果好地问。

“手伸出来。”陆修道。

方果乖乖地伸出手，陆修将链子缠在方果的手腕上，但方果的骨头太小，手腕也细，链子在上面缠五圈，搭扣就系不上了，要是只缠四圈，带着又有点松垮，好像随时能被抖落下来。

陆修沉吟了一下，半跪在地上，将方果的脚从拖鞋里拿出来，放在腿上，然后把那条链子缠在她脚腕上，刚好四圈，不多不少。

方果不自在地动了动脚丫，女孩的脚又细又白，比陆修的手掌大不了多少。

陆修心好笑，能吞天吞地的小怪兽，化成人形居然长得这么小巧，还真是造物神。

“这链子送你，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取下来。”

“为什么呀？”脚上突然缠了个东西，方果感觉怪怪的，用手拨弄拨弄那链子，忽然“咦”了一声，戳了戳链子上的一颗乳白色珠子，“这不是水玉吗？”

陆修倒是有点意外，“哦？你还认识水玉？”

“这算什么？”方果得意地扬了扬下巴，“你这上面的珠子，我都看出来是什么了！”

陆修这回更惊讶了，饶有兴趣道：“哦？那你倒是说说，都是什么？”

方果依次点着脚链上的珠子数起来，“这个青色珠子是青雘，产自青丘山，上古时期人们会用它当做颜料涂饰器物。别看它长得像石块，五行属性却是金。还有这个红的是丹砂，有一段时间普通人类很喜欢拿这东西炼药，却不知道丹砂有毒，损伤肝经。还有这个，嗯……应该是萆荔压成的，这个香味没错，就是萆荔，古书上说食之可治愈心痛，其实只是麻药而已，不同于一般的草本，它五行属土……”

陆修看着如数家珍地点评着各种稀有材料的方果，觉得她好像完全变了个人，那双乌黑的总是不知世事的眼睛里，在这一刻充满了神采。

“这些是谁教你的？”陆修问。

方果眼睛里会发光的小星星慢慢黯淡下去，垂下眼，“是我爸爸，他曾是南光书院的学生，矿物学和植物学都修得很好。”

陆修从祖母那里听说过方果父母的事，虽然如今的阵法师世界，异兽已经能和阵法师一样享有受教育和平等工作的权力，可是真正能成为优秀人才的异兽还是凤毛麟角，方果的父母就是其的代表人物，虽然都是饕餮异兽，但一个是杰出的药理学家，一个是专门研制各种五行法器的天才，两人为军部效力，可惜后来在执行任务时全都牺牲了。

如果不是看在这两位的功勋，以方果的危险程度，只怕早就被书院秘密处决了。

“时间不早了，睡吧。”陆修不愿让方果想起伤心事，催促她休息，“记得明天把饭钱还给同学。”

“陆修。”方果躺在床上，从被子里探出半张脸，忽然叫了一声。

陆修已经打开房门，听到声音才停在门口，回头看她，“什么事？”

“你刚才说，食人嘴短，拿人手软。”

“嗯，怎么了？”

方果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天花板，闷声道：“那我欠你的钱，该怎么还呢？”

陆修一愣。他明白方果在想什么，可是却假装听不懂，只淡淡道：“所以等你长大了，就要努力工作赚钱，到时候连本带利还给陆家。”

方果却没有被这句话安慰到，只是默默地将被子拉高，蒙在脑袋上，不吭声了。

陆修沉默地看着床上把自己裹成一只茧的女孩，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关上门离开了。

有些事，方果明白，他也明白。

一只得不到阵法世界系统教育的异兽，永远不可能找到体面的工作，永远只能生活在底层，成为野兽般的废物存在。

然而，他又何尝不是废物呢？

陆修站在方果的院子里很久没有离开，看着自己被月光打在地上的身影，自嘲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