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庚微愣,一时怔在原地,晏婴却跪爬到巫王案下,以额触地,连连叩首,苦求道:“老奴求王上饶过殿下,殿下年纪尚小,这样下去,会要了他性命的!老奴贱命一条,死不足惜,如果王上执意要罚,便罚老奴罢!”
巫王墨瞳之闪过寒意,道:“代他受罚,你还没有这个资格。”
庾庚听着巫王冰冷无温的语调,忙战战兢兢领命,让手下内侍去将九辰泼醒。
半桶冰水兜头浇下,九辰一点点睁眸,浑身战栗,如坠冰窟,唇上干得如同糊了层白纸,迷蒙许久,才勉强看得清周遭烛影。稍稍一动,便是撕心裂骨似要炸开的蚀痛。
巫王不知何时离案走到了殿央,负手望着刑凳上痛苦挣扎的少年,道:“晏公为了给你求情,连额头都磕破了。世子殿下可有明白,何谓「君父」?”
九辰费力抬起漆亮双眸,对着视线一团模糊青色,用虚弱到几乎不可闻的声音,道:“儿臣的君父,为了一个荒谬的理由,可以将自己的亲子囚禁深牢十多载,任其生灭。儿臣请教父王,何谓君?何为父?”
巫王负在身后的双手蓦然攥成铁拳,霜风覆面,咬牙冷笑道:“孤倒要看看,巫国世子殿下的骨头到底有多硬!”
庾庚只觉一股寒意直窜脊背,满殿烛火似乎都化作重重魅影,缠绕不去。今夜这一番暴风疾雨,他不知会如何了局。而他更难卜测的却是,卷入这场漩涡,他一个小小的内廷司刑官,卑如尘芥,能否全身而退。
行刑的内侍会意,只能举杖落下,九辰惨白的俊面立刻扭曲成一团,闷声咽下呻|吟。
巫王冷眼瞧了片刻,才重新坐回案后,执笔批复方才搁下的奏简。
晏婴已然磕得满额鲜血,此刻,再顾不得许多,奋力爬跪到刑凳前,举起手臂,道:“殿下疼得厉害了,便咬住老奴的胳膊,千万不要再自伤了。”
九辰摇摇头,依旧咬住右臂,使尽全身力气抵抗了一阵,不多时,意识便再次陷入混沌,晏婴的焦急担忧的脸,也渐渐融进那无边黑暗之。
世子殿下再次昏迷,庾庚回禀过后,见巫王埋首案牍之间,毫无反应,只能命人再次将刑凳上的少年泼醒。如此反复多次,到最后,任是数名内侍提着一桶桶冰水轮流泼,九辰都不再有任何反应。
庾庚望着脚下流淌的一滩滩血水,心泛寒,情知不可再拖,忙跪奏巫王,道:“王上,殿下伤势过重,失血太多,情况很危险,不能再行杖刑了。”
巫王默了片刻,淡淡道:“换盐水,将他弄醒。”
晏婴难以置信的抬首望向巫王,声音悲怆:“王上,殿下再倔强任性,也只是个孩子啊。”
巫王手微微一顿,片刻后,如常落字。
庾庚纵使怕出了差错,酿成大祸,亦不敢触巫王逆鳞,只能命人去提了桶盐水,泼到九辰身上。
深度昏迷,九辰只感觉得到自己似乎被滾油浇身,灼热的火焰铺天盖地裹卷而来,烧掉四肢百骸,焚尽层层肉皮,这样的痛楚早已非常人所能承受,坚韧如他,也没能挡住破喉而出的那声惨烈呻吟。
虽是气若游丝,巫王亦听得清晰,蹙眉片刻,终是摆了摆手,命庾庚撤去刑杖。
一名青衣内侍躬身入殿,脚步匆忙的行至巫王案前,细声禀道:“王上,云妃娘娘求见。”
巫王怔了一瞬,道:“她来做什么?跟她说,孤正忙着,没时间见她。”
青衣内侍闻令,正欲出殿传达巫王意思,便听案后的君王道:“晏婴,你去。”
晏婴突闻此话,连忙从地上爬起,抹抹眼角,道:“老奴遵命。”
垂殿外,云妃正扶着一名彩衣侍女的手,容色明静的望着紧闭的殿门。